进封李显的圣旨如一块天降巨石,砸入神都朝局这潭平湖中。
水花四溅,波澜骤生,水面之下更是暗涌汹汹。
十三年来,这是第一道正式提及李显的诏书。
李显恢复英王爵位了,还遥领洛州牧!
甚至连废后韦氏也正式受封为王妃!
按照国朝惯例,这是李显册封皇太子前的最后一步!
“太子殿下!您终于要回来了!”
同日之内,神都城里,不知多少心系李唐的朝臣在家中喜极而泣,面南而拜。
多年夙愿,一朝得以实现,巨大的惊喜充斥在神都城内,就连无数普通百姓都为之欢欣鼓舞。
神都上空,白日之下很突兀的升起一束束焰火!
这是人心思唐的最好体现!
积善坊,李旦的无名府邸。
太平公主一袭盛装,逶迤裙褔拖地,带着一大群婢女太监卫士呼啦啦涌入府门。
太平公主美艳脸庞上带着丝丝焦急,她走得很快,以至于两名专门整理裙褔的女婢只能一路小跑跟紧。
“八哥!八哥!”太平公主急声呼喊。
李旦笑吟吟的带着几个儿子从前厅迎出。
只见他罕有的换上一身衮龙朱袍,头戴束发金冠,白胖一团和气的脸上难掩激动。
李成器、李隆基几个小辈也是个个精神抖擞,冠带袍服着身。
“小妹,八哥候你多时了!”李旦打趣似的拱拱手。
太平公主抿唇而笑,风情万种的眼眸波光流转:“我想跟母亲讨一道旨意,亲自去一趟房州探望七哥,待会你可得帮我说说好话!”
李旦点点头,指着李隆基笑道:“可以,不过你得答应带上三郎。”
太平公主看了看李隆基,勾人的桃花眼朝李旦白了一眼,娇嗔:“就知道你不甘落于人后!行行行,我带上这小子!”
太平公主伸手在李隆基白净的脸蛋上捏了捏。
李隆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不满道:“姑姑莫要作弄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咯咯咯”太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纤长的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在姑姑眼里,你不就是个小屁孩?过来,让姑姑抱抱!”
李隆基吓得躲到李旦身后,李成器几兄弟哈哈大笑起来。
李旦笑着将太平公主拉到一旁,低声道:“母亲此举虽说已经表明了态度,但毕竟正式册封诏书还不见影踪,我们还需谨慎低调,切不可太过张扬。”
太平公主风首微颔,恢复几分端庄:“八哥放心,我心里有数。从昨日狄仁杰入宫,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彻夜难眠。母亲心意初定,未免夜长梦多,还需尽快促成此事。”
李旦点点头,叹道:“狄公当真是我李唐的擎天柱石,我李家欠他太多!”
太平公主笑道:“狄公的恩情,留待七哥回来以后再还不迟。”
李旦白胖的脸忽地严肃起来,沉吟片刻,盯着太平公主道:“小妹,你如今已是武家的媳妇,迎回七哥助他重回东宫,这件事如果你觉得为难,大可不必勉强!”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八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我首鼠两端,立场不定?”
李旦沉着脸,没有说话。
太平公主淡淡道:“今日我便向你透个底,我李令月,先是李家的女儿,然后才是武家的媳妇!不帮亲哥哥,难道要去帮表哥?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究竟该指望谁,我心里清楚!”
顿了下,太平公主凤眼一冷,不带感情地道:“我不喜欢武家媳妇这个身份,八哥今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若非为了成全母亲李武一家亲的心愿,武攸暨这个废物,还不配当我的男人!”
李旦轻叹口气,轻轻拍了拍太平公主白腻如圆玉的肩头,眼底带着几分怜惜:“小妹,这些年难为你了。”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商量一下后续应该如何着手。”
“先上车,路上再说吧。”
宽政坊,魏王府。
“呯呯砰砰”
阵阵瓷器砸碎,掀桌子摔摔打打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如受伤野兽低吼咆哮的声音传出。
后宅书房四周,没有一个仆人婢女敢靠近。
武三思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端着茶盏轻呷,脚边不时有瓷器碎片飞溅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
“我多年孝敬,任劳任怨,任打任骂,还是比不过一个被废黜的儿子!”
“她为何如此糊涂!辛辛苦苦得到手的皇帝宝座,就这么轻易让给外人?”
“不公平!她对我太不公平!”
武承嗣赤红双目,神情狰狞,口涎乱喷,抱起一个半人高的青瓷瓶怒吼着狠狠砸到地上。
呯一声,价值数万钱的越窑青瓷化作一堆碎片破烂。
武承嗣一屁股跌倒在地,坐在一堆破碎瓷片上,扯掉发冠任由一头黑白混杂的头发覆面。
“我输了争了几十年我还是输了”
武承嗣抱着头呜呜哭咽起来。
一会儿,他猛地抬头,头发贴在脸上,鼻涕眼泪糊一脸,模样疯癫可怖。
“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武承嗣手脚并用爬起身,攥紧一块瓷片,锋利的边沿划破手,血流不止,他也毫无知觉。
“我哪里比李显差?我哪里不如他?”
“大周天下,皇帝姓武,我武氏才是皇族,该当太子的是我!是我!”
“我要起兵!我要起兵!”
武承嗣冲到武三思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臂膀,状若疯魔嘶吼:“你帮我!帮我!我要杀进宫,逼她将皇位传给我!然后我要杀了李显、杀了李旦、杀尽李唐宗亲!”
武三思静静地看着他,放下茶盏,拭去脸上喷溅的唾沫,淡淡地道:“如今神都南北衙兵马,掌握在我们手里的,不足三成,拿什么逼宫?恐怕连应天门都进不去,就会被枭首示众!”
武承嗣血丝满布的眼睛死死鼓睁着,良久,才慢慢松开武三思的双臂,一脸颓然的跌坐一旁。
武三思低头看了眼袍服上沾染的血迹,皱了皱眉头。
“兄长稍安勿躁,局面还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武三思微笑,满脸从容、笃定。
武承嗣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迫道:“贤弟快说!”
武三思起身踱了两步,肃然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招险棋可走,就是不知,兄长有没有这份胆量!”
武承嗣恶狠狠地道:“我连闯宫逼驾都敢,还有何事不敢做?你尽管说!”
武三思鹰目里精芒一闪,快步走到他身前,俯身轻语道:“均州四姆山,还藏有三千丁勇,他们潜伏三年,日日操练,精锐程度不下于羽林军!为的,不就是今日?”
武承嗣一愣,喃喃道:“你是说,用这三千人突袭九梁山,一举除掉李显?可这样做,跟逼宫造反有何区别?”
武三思诡异一笑道:“当然有区别!这三千兵马打的是越王李贞的旗号,名义嘛,就是拥辟李显称帝复唐!乱军杀入黄枫谷,杀死李显,然后找个傀儡顶替李显之名!然后,我们再调动商州、梁州、京畿等地所能控制的数十个军府,宣布支持李显称帝,形成一股声势浩大的叛乱!
到那时,皇帝定会调集拱卫神都的南衙卫府兵马南下平叛!神都防卫空虚,岂不是给了我们可趁之机?那时候,我们在神都可以调用的兵马,就不止三成了!”
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从武三思口中幽幽而出,武承嗣睁大眼睛,呼吸浓重且急促。
“那三千兵马都是这么多年暗中招募的流民,即便兵败或是无法除掉李显,最后也查不到我们头上。皇帝心中已经偏向李氏,如果不行此险招,我武家将再无机会!”
武三思的话语像是有魔力般,蛊惑着武承嗣的心智,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清明渐渐残噬!
武承嗣站起身,低头踱步急思,嘭地一拳重重砸在案桌上,咬牙发狠:“好!就这么干!”
武三思拱手道:“四姆山的统领徐建章乃兄长亲信,还请兄长亲笔修书一封,命他听令行事,其余的便交给我!”
武承嗣点点头,急忙回到书案后,抓过纸笔埋头疾书,很快,一封墨迹未干的亲笔信写好。
武三思接过快速阅览一遍,叠入怀中,笑道:“兄长歇息几日,振作精神,神都各处卫府将领,还需要兄长出面去联络打点,其他的琐碎之事,就交给愚弟去做。”
武承嗣感动握住他的手,喟叹道:“幸亏我身边还有你相助,否则当真不知该如何办才好!贤弟啊,只待为兄登顶那日,必与你联手共治江山!”
武三思长躬揖礼,满脸肃穆:“为我武氏江山,愚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将武三思送出王府,武承嗣从大悲大怒又转向大喜大兴,精神无比亢奋,满脑子都在想着他们刚刚定下的夺权大计!
梁王车驾浩荡地回到修文坊家中,换上一身清凉丝衫,武三思摒退左右,进到内书房中。
一个人影突然从梁上跃下,武三思一惊,刚要怒叱,待看清来人相貌,不由苦笑:“岚儿,跟你说过多少次,有事在屋外等候,这内书房,不许你随意进出。”
一身黑衣包裹的女子显现出窈窕身段,她容貌姣好五官秀丽,脸貌看着有几分稚气,神情却无比冷漠阴寒。
她是武三思的养女,长孙岚。
长孙岚默不作声地坐到一旁,武三思无奈,在她身边坐下,关切道:“伤好了?”
长孙岚出声,声音听上去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清灵,只是语气却是冰冷至极:“我要再去一趟房州。”
武三思摇摇头道:“那曹悍能从你手下逃脱,看来的确有些能耐,不过此人只是个小人物,杀不杀不急于一时。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交代你去办,这段时间你就留在神都,不许离开。”
长孙岚眉头微蹙,抿紧嘴唇不语。
武三思劝慰道:“义父知道这是你第一次失手,心中难平。义父答应你,待做完我交给你的事,你再去杀他不迟。”
长孙岚沉默了会,说道:“何事?”
武三思森然一笑,幽幽道:“即日起,你便潜伏在武承嗣身边,等我命令,然后”
武三思手掌轻轻落下,轻声道:“做的干净些,要让他看上去像自尽身亡。”
长孙岚没有说话,起身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武三思摇头笑了笑,静坐了会,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拍了拍手掌。
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魅身影跪倒在他身边。
“速速传信徐建章,告诉他,起风了。”武三思淡淡地道。
那身影拱手一礼,告退离去。
武三思取出那封密信看了眼,嘴角泛起些冷笑和轻蔑
唐贼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