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讳之俯望而下,只见三面山林间,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攒动,黝黑的丑脸上禁不住浸出冷汗。
“传令全军,退守山腰大营!”独孤讳之当即大喝。
接着他朝已是换了一身内侍绿袍的太平公主行礼道:“公主还请速速从西面小径下山!”
太平公主姣好的面容有些发白,听着山下传来震天响的喊杀声,山林间四起的烟火已是冒出滚滚浓烟,林子间刀光剑影闪烁一片,这一切都在告诉着她,此刻她距离战场有多近!
握紧手中刀,太平公主努力保持镇定,沉声道:“一切照计划行事!独孤都尉,你自己保重!”
同样一身内侍绿袍,装扮成太监模样的李显也强作镇静地说道:“待孤脱险,日后定不负独孤都尉!”
独孤讳之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一抱拳头,大手一挥,翻身上马,冲回到大营,准备整点兵马,摆出一副与敌军死战到底的架势。
大营里,已经有一群装扮成太监模样的兵卒,还有几个身材相仿的太监、女婢装扮成李显和太平公主,乌泱泱一大帮人真假难辨,露过面后,敌军便误以为留在大营里的就是李显等首要目标。
而这群真正的李家贵胄,已经乔装打扮成女婢、太监、兵士模样,在五六十个卫士的保护下,顺着西面一条沟坎遍布,隐蔽却十分难行的山沟小道偷偷下山。
拖住敌人两个时辰以后,独孤讳之也会率领兵马保护那群替身开始突围。
当独孤讳之主动提出这份计划时,曹悍心里陡然对他生出些敬佩之意。
谁都知道,如此一来,死守山腰大营的兵将必定是凶险无比,要面对数量不明的敌军疯狂猛攻。
独孤讳之虽然做事死板死守规矩,还有些身为皇帝亲信爱将的心高气傲,但关键时刻,他也同样忠实履行自己的职责,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曹悍一身皮甲,戴着薄铁盔,手提金环大刀,装扮成一个普通军府兵卒跟在李显身边,望着独孤讳之纵马远去的背影,倒是有些希望这个家伙最后能活下来。
“奉越王之令,迎奉英王殿下回神都即位!众将士,随我杀呀!救出英王,你我皆是大唐的功臣!荣华富贵就在眼前!杀!”
一阵阵嘶声竭力的呐喊声从山下传来,呼声越来越近。
众人听在耳朵里,无不色变。
打扮成老太监模样的李显,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捶胸顿足的哀叹:“李贞早已故去多年,哪来什么越王?这群逆贼,欲陷孤于不义也!”
太平公主冷笑道:“打着越王旗号不过是方便他们招兵买马而已!只怕兄长一露面,就会被他们乱刀砍死,然后找个傀儡冒名顶替!”
“可恶!可恶!岂敢如此!”李显悲愤又气恼的跺脚。
“走!”太平公主挥手下令,一大群人朝西面撤去。
乍一看,这群人全是由女婢、太监和一些兵丁卫士组成,倒是不怎么显眼。
常元楷紧跟太平公主,曹悍则贴身保护李显,李重俊三兄弟把韦氏和两个妹妹保护在内,李隆基和赵彦昭马秦客互为犄角,鲁正元厚着脸皮跟在李显身边。
外围则是一群内侍和公主府卫士。
还不到两岁的李显幼子李重茂,是前年李显和谷里伺候的一名宫女所生,消息传到神都,武则天就下令把宫女带回神都,并且把黄枫谷里伺候的人全都换了一遍,凡是女人只留下那些魁梧健壮的仆妇。
不久前太医署派人来时,武则天又下令把养在深宫的李重茂送回来。
他的生母,那名宫女则不知所踪。
李显对幼子还是疼惜的,韦氏虽说不满李显偷嘴,但孩子都生了,她也只能认下。
韦氏对李重茂还算不错,毕竟作为嫡母,没有生母的儿子,也会归在她的名下,也是她的儿子。
李重茂啼哭不止,交由两名仆妇和三名太监保护,跟在李显夫妇身边。
一大群人撤入西面山沟,似乎远离了九梁山的惨烈厮杀。
这处隐蔽山沟陡峭难行,一侧是水流汩汩,一丈多深的沟涧,一侧是荆棘灌木丛生的陡峭坡地,一不小心要么坠入沟涧,要么就从陡坡滚下。
有卫士和太监朝前开道,但陡坡长满荆棘丛,碎石松散,一脚踩下又滑又软,很容易摔倒。
李显和韦氏哪里走过这么难行的山路,几乎是蹲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挪,稍微不注意,腿上屁股上就要被尖利的石头划伤。
太平公主有些惧高,睁眼往下一瞧,那长长的陡坡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她就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搀扶着常元楷每走几步就要蹲下身歇息。
李裹儿嚎啕大哭,怎么拖都不肯走,李显无奈只得找来一名身材壮硕些的太监背着她。
李重俊牵着李仙蕙,小心翼翼地揪住那些没长刺的植物茎叶,斜着身子一步步往下爬。
每个人都神情紧张的注意着脚下,没有人说话,只有李重茂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响起。
八月火辣秋阳高悬,秋老虎袭来,陡坡上没有树荫遮挡,所有人都是一身汗水淋漓。
以曹悍的身手,走这种路不算太难,李显和韦氏身边有几名太监充当人形拐杖,也暂时用不到他。
曹悍趴在沟涧边,朝远处滚滚浓烟升起处望去,茂密的林子遮挡视线,他也瞧不清四周有没有敌人踪迹。
身后传来一声痛呼,原来是李仙蕙脚下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曹悍四周看看,李重俊顺着山沟边的藤蔓爬下去找水喝,不在她身边,只得爬起身走过去。
李仙蕙一身宽松肥大的粗麻裙沾满泥灰,屈膝坐在泥土堆里,委屈巴巴的噘嘴掉眼泪,灰扑扑的手掌磕破了皮,膝盖也摔得乌青。
拿手一抹眼泪,脸蛋上就出现一条一条的脏痕印,像只脏兮兮的流浪小猫。
曹悍撩起袍服下摆拿刀一划,割下一截布,纵身一跃跳入山沟里,沟水清澈没过他的膝弯处。
掬一捧扑在脸上,清凉舒爽,解去许多酷热疲乏。
李重俊这个憨憨干脆解开长衫系在腰杆上,光着膀子头扎进水流里,玩的不亦乐乎。
山沟有一丈多深,没点功夫跳不下来也爬不上去。
曹悍将布条打湿拧了拧,又摘下薄铁盔洗了洗,盛了小半清水。
“你小子别只顾着自己玩,你爹和你姑姑可还在上面晒太阳晒的口干舌燥呢!”
曹悍踢了踢李重俊的屁股,把这小子从水里提起来。
李重俊仰脖子噗地喷出一口水雾,抹抹嘴巴像个傻子一样憨笑。
“我跟你说的话听见没有?”曹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李重俊眨眨眼,“那叫他们顺着藤蔓爬下来像我一样泡在水里,喝个饱不就完事了?”
“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铁憨憨!”曹悍恨铁不成钢的喝骂一句。
“把你头上的盔儿洗洗,像我一样盛满水,给你爹娘还有你姑姑送去!”曹悍压低声面授机宜。
李重俊不情不愿的照做,还嘀嘀咕咕:“真麻烦,他们身边一堆人伺候着,哪用得着我”
“那能一样吗?笨蛋!”曹悍喝骂一句,催促他赶紧爬上去。
拽住藤蔓爬上深沟,曹悍见李重俊屁颠屁颠跑去给李显夫妇和太平公主送水,才撇嘴笑了笑,慢悠悠地回到李仙蕙身边。
“还疼吗?”拿打湿的布条细心地帮她把手掌上磕破皮的地方轻轻擦擦,小姑娘眼圈红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喏,喝吧。”曹悍把漏水的盔帽递给她。
李仙蕙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淡淡的眉尖蹙了蹙:“臭”
曹悍大翻白眼:“有水喝就不错了,还敢嫌弃!”
李仙蕙皱皱脏脏的鼻头哼了哼,捧着盔儿起身拿去给李裹儿。
一群人横七竖八的躺倒在能躺的地方,有的则爬下山沟喝水,大伙都累得够呛,体力消耗极大。
曹悍往下望望,再走五六十米,就能把陡坡走通头,先歇息一阵再说。
曹悍准备找个阴凉地躺下。
忽地,眼角余光感受到一抹刺眼反光,是从山沟对面的树林里射出。
“嗡”一声弓弦轻震的声响很突兀的传入曹悍耳朵里。
李仙蕙正拿着盔儿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
“小心!”曹悍眼皮子狂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跃起身朝李仙蕙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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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贼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