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车厢不像外表那般平实无华,锦榻、案几、马扎、铁皮冰桶等等家具一应俱全。
车厢四面开窗,挂着纱幔和靛青色的绸布窗帘。
车厢面壁上还挂着才子佳人出游的画图,窗棂也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诸多细节表明这辆车是专供太平公主低调出行所制。
曹悍自从上车,就端端正正坐在小马扎上,背靠厢板,目不斜视。
天气炎热,车厢内却十分凉爽,四面窗户的纱幔轻轻拂动着,铁皮冰桶表面沾满细密水珠,透出阵阵凉气。
可是曹悍却怎么也凉快不下来,反而浑身愈发燥热。
因为手支着颐,斜躺在锦榻上的太平公主穿着也太过清凉了些。
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淡黄色苎麻襦衫,斜衽领口露出大片雪白,下身的袴子竟然被她齐大腿中部剪短,露出两条修长白腻的光腿曲叠在一块。
这分明就是很现代的热裤嘛!
曹悍上车时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一瞥之后心慌意乱不敢直视。
袴子一般是内衬的长裤,方便骑马行军时穿的,却被她异想天开改成了短裤。
整个大周敢这么穿的,恐怕只有这位高高在上的国朝第一公主了。
在女性着装打扮方面,她绝对是走在大周时尚的最前沿。
曹悍擦擦鼻尖上的汗珠,出府短短片刻,她就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动作可真够快的。
太平公主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盘在脑后,用一根翠绿簪子斜插着,松散的发髻让她看上去像只慵懒的猫儿。
她一手支颐,一手拿一把绣凰团扇轻摇,瞥了眼浑身不自在,不停擦汗的曹悍,贝齿浅露咯咯轻笑起来。
“没看见曹司阶热得直冒汗吗?还不快给他盛一杯冰镇葡萄酒?”
太平公主取笑着对冯全说道。
冯全忙朝主子露出个讪笑,斜瞟一眼曹悍,撇撇嘴有些忿忿,心想一个小小六品官还得杂家伺候?
不忿归不忿,冯全还是乖乖照做,打开铁皮冰桶,里面满满一桶碎冰块,底下窖藏一只酒囊。
冯全取出酒囊,拿一个青釉酒杯给曹悍倒满一杯。
“曹司阶,请吧!”冯全怪声怪气地奉上。
“多谢公主,多谢冯公!”曹悍双手接过,桃红色的酒液冒着丝丝凉气,忍不住一口干下,清凉感瞬间从喉咙传到胸腹,十分舒爽。
太平公主抿唇忍住笑,这哪里是品酒,分明是把最上等的西域贡酒当作冰水来解渴。
“行了冯全,你到外边赶车去。”太平公主随口淡淡道。
冯全眼珠轱辘转,有些警惕地瞥了眼曹悍,觍着脸道:“主子,外边天热”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舀一碗冰块,热了就嚼一块。”
冯全还想说什么,太平公主凤眼一瞪没好气道:“再啰嗦回府以后把你扔荷花池里泡一天,看你还热不热!”
冯全委屈巴巴地不敢再多话,舀了一碗碎冰小声嘟囔两句,警告似地瞪了瞪曹悍,拉开车厢门坐到外边车輢上。
曹悍有些懵逼,不明白冯全那警惕的眼神是想告诫自己什么。
“喂,跟你说话呢!发什么愣?”
太平公主娇嗔似的声音让曹悍回过神来,望了一眼又急忙收回眼神,干咳着拱手道:“公主有话请说。”
太平公主轻摇团扇,眉梢挑弄,语带玩味:“怎么,你不敢看我?”
曹悍目视对面的车窗,干笑道:“公主穿着清凉,不敢多看,恐有失礼之处!”
“你还知道失礼?”太平公主冷哼一声,“九洲池那晚那晚”
太平公主咬了咬纤薄晶莹的唇瓣,话却说不出口,脸颊攀上些许赧红,凤目凶凶地怒视着他,压低声似嗔似怨地低喝:“臭男人”
“啊?公主殿下说什么?九洲池那晚?哦哦,对了,在下还未谢过公主带信与我!”
曹悍不明所以,连忙拱拱手说道。
“你当真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太平公主眼波如泓,神情似乎夹杂些许哀怨,低声恼道。
“那晚?”
曹悍皱眉陷入回忆,摇摇头苦笑道:“大宴上喝了太多酒,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在下跟冯公去见了公主,然后公主把信交给我,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太平公主轻摇团扇的手一僵,凤目满是恼色,光溜溜的脚丫子从榻上伸出踢了他一下,清叱骂道:“下流胚子!无耻小贼!”
曹悍被踢得一脸懵,抬起屁股挪着马扎往车厢角落挪了挪,离这喜怒无常的女人远些。
被她骂得莫名其妙,曹悍又不禁恼火道:“我做了何事下流无耻了?若是公主嫌我眼神不端,大可以把腿遮上,你这样你这样光赤两条腿才是失礼呢!”
太平公主团扇半遮娇笑起来,饶有兴致地媚声道:“我的腿好看吗?”
曹悍知道她是故意逗弄自己,斜瞟一眼冷哼道:“一般般吧,没荷儿纤细,没芙儿浑圆!”
曹悍挑衅似地瞥她一眼,哼哼女人,看谁气得过谁!
果然,太平公主长眉倒竖凤目含怒,坐起身子狠狠将团扇砸到曹悍身上,凶巴巴地怒瞪着他,一双粉红玉唇微微噘起,轻薄襦衫下露出的雪白酥软轮廓剧烈起伏着,显得动了真火。
曹悍也算摸清了几分这女人的脾气,当下也不着急,捡起团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噗嗤
僵持了一会,反倒是太平公主先绷不住笑出声来,顾盼生辉地白了他一眼,手托着腮半趴着,紧致匀称的小腿相叠翘起。
“口不称心!一双贼眼早就暴露了你这臭男人的贼心思!”太平公主鄙夷嘲笑。
曹悍心虚似地干咳几声,她那压在身下的丰满露出大半轮廓,松垮的襦衫从圆润的肩头滑落,模样格外妩媚诱人。
“公主唤我来想必有事吩咐,还是说正事吧!嗯说正事!”
曹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囫囵着灌下,再继续调情下去,这车厢里的温度只怕要被点燃。
太平公主冷哼道:“我问你,昨夜立德坊里的动静是你搞出来的?”
曹悍故作茫然地道:“立德坊?什么事?我不知啊!”
“哼少来!”
太平公主风情满满的眼波流转,嗤笑道:“除了你,谁还会胆大包天夜闯王府?本宫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是你把那东西偷来的!”
曹悍瞄了眼她那涂抹鲜红豆蔻的调皮脚趾,装作一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本宫问你,你哪来这么大胆子,敢跟着狄仁杰他们想要扳倒武攸宜?你小小一个六品司阶,不要命了吗?”
太平公主坐起身子,这次似乎真带着些恼火,轻声喝叱道。
曹悍板着脸义正辞严地道:“公主所言差矣!武攸宜在辽东倒行逆施,此等恶行天理不容!在下虽然品职低微,但也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岂能坐视武攸宜伤天害理而不管?在下不才,愿追随狄公匡扶正义,为民除害!”
太平公主肆无忌惮地吃吃笑了起来,指着他道:“瞧你那副道貌岸然的德性!你这份无耻之状,已经颇得那些朝堂老狐狸的真传,将来的仕途一定能走很远!”
曹悍恼火地瞪着她:“放屁!老子说的都是真心话!哪里无耻了?”
太平公主凤目假愠,娇叱道:“放肆!敢对本宫无礼?你说谁放屁?说谁老子呢?”
曹悍不甘示弱,回瞪道:“公主也是人,就不会放屁了?你敢说自己永远不会放屁?我说的当然不是你老子,我是说是说我儿子的老子!那不就是我吗?”
“咳咳”
车厢外传来冯全一阵急促的咳嗽上,在提醒他们吵架声放轻些。
曹悍朝窗外看了眼,马车已经来到了建春门大街,过往行人听到车厢里传出的争吵声,不时有人侧目望来。
曹悍压低声笑道:“小声点,要不待会只怕有人围拢过来,看看是哪位公主躲在车厢里,当街议论什么放不放屁的问题!”
太平公主凤目含怒,双手捧起那铁皮冰桶作势欲砸。
曹悍吓一跳,弹起身子直扑上前摁住她的手低喝:“你疯了?还闹?”
太平公主挣脱不开,恼怒地张开小嘴一口咬在他左手鱼际肉上。
用力还不轻,曹悍只觉一颗颗尖牙在往肉里钻。
“你属狗的?快松开!”
曹悍恼火低声骂了句,腾出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用了半分力气就让松口。
摊开手掌一瞧,拇指根部处上下两排整齐红红牙印,还沾了些晶莹口水。
“真特么恶心!”曹悍嫌弃地怒瞪一眼,把手伸到她襦衫上擦擦。
“咬死你!”太平公主脸蛋红扑扑地,满眼媚丝,张牙舞爪地还想抓住他的胳膊一顿啃。
“行啦行啦,算我怕你!别闹了!”曹悍哭笑不得地三两下将她制住。
等车厢安静下来,曹悍才发现两人的姿势略显不雅。
他一只手抓住女人的两只手腕抬到头顶压在厢板上,另一只手压住她两条乱踹乱踢的光腿,两个人身子贴的很近,太平公主微喘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到他面庞上,带着些微湿的香甜气,一双泛红的水润明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曹悍压在她腿上的手掌传来一阵阵滑腻软弹的惊人触感,掌心的温度急剧攀升。
“别闹了!”曹悍略显尴尬,低喝一声,松开她坐回到自己的小马扎上,默默倒出两杯酒,一杯推到她跟前,一杯仰头灌下。
冰凉酒液顺着咽喉滑下,曹悍长长舒口气。
太平公主撇撇嘴,饮了口葡萄酒,稍稍整理凌乱发丝和襦衫,斜靠着软垫。
安静了会,曹悍沉声道:“辽东之事,我承认有私心,想趁此机会树立名声,交好拥唐派朝臣。不过这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是一个汉人,一个大周百姓,一个六品武官。
如果我从军上阵杀敌,一为报效朝廷圣人,二为护我江山子民,这是汉家儿郎的职责,也是我心中的道义!所以武攸宜做的事,天理难容,就算没有好处我也会帮忙!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这样想的!”
曹悍放下酒杯,没有看她,拱拱手闷闷地道:“我走了。”
“我信!”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凤目亮晶晶地望着他,眉眼含笑。
曹悍强自一笑,点点头作势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太平公主光着脚丫跳下锦榻,踩着地毯扑到曹悍跟前,蹲着身子抓住他的手,白嫩的小手一个劲地往他掌心里钻。
曹悍坐在小马扎上,满眼复杂地望着她那娇媚脸蛋,轻声苦笑道:“别这样”
太平公主咬咬唇,微微昂着头,倚在他腿边,犹豫了下,低声道:“我去求圣人将你调入控鹤监,然后然后求她将你赐给我可好?”
曹悍一愣,皱起浓眉,疑惑道:“控鹤监是做什么的?”
太平公主凤目微闪,娇颜红润,低声道:“控鹤监监正是张易之,张昌义以前也进过控鹤监,专门负责宫廷饮宴玩乐安定公主以前就是在控鹤监认识张昌义的”
曹悍眼瞳渐渐睁大,一股无名怒火突然窜上心头。
太平公主语焉不详,神情闪烁,但曹悍还是马上猜到她话中的意思。
控鹤监,分明就是张易之张昌宗设立,搜罗天下美男以莫须有的官职名位供奉在内宫,以供那些大周贵妇嬉戏玩闹,放浪形骸的肮脏之地!
里面的男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面首!
“你疯了?这绝不可能!”
曹悍手臂一震将太平公主挡开,满眼怒沉,压低声低吼:“我堂堂男儿,岂是二张之流?此事以后不要再提!公主倾城之姿,我自然也倾慕于你,但绝不会为此甘受侮辱!”
太平公主跌坐在华美地毯上,脸色有些泛白,目光黯然喃喃道:“对对不起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曹悍看着她,叹息一声脸色稍霁,轻声道:“能得公主垂青已是毕生之幸,我又岂敢妄图其他?只是只是你我终究不可能!往后,还是不要私下里见面了!告辞!”
曹悍不敢再多做停留,直接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带着几分决绝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任凭冯全喊了几声也不理会。
冯全勒住马车,掀开帘子探进脑袋,只见太平公主蜷着腿坐在地毯上,两臂抱膝脑袋无力的耷拉着,满头乌发披散,双眸微微泛红,显得无精打采。
冯全瞧在眼里疼在心里,恶狠狠地道:“可是那小子欺负了公主?奴婢这就派人去把他抓回来,向公主叩头谢罪!”
太平公主埋着头,闷闷地叹息道:“你出去吧,驾车绕一圈回府”
“呃”冯全脸色僵住,狐疑地眼珠四轱辘转悠,瞧出公主情绪低落,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小声道:“奴婢遵命。”
缩回脑袋关好车厢门,冯全坐回车輢,拿起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心里愤怒大吼:敢惹公主伤心难过,曹悍,杂家跟你没完!
唐贼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