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岩听到李天栋这么说,没来由地又想笑出声。但是碍于李天栋的尊严,只得生生地咽了回去,一脸郑重其事的保证,“没,李夕真没欺负我,昨天晚上她睡得很安稳。”
李天栋听他这样说才放了心,可能是赶飞机过于疲惫,打了个哈欠便想回去继续休息,又似想到什么,转身望了眼沈岩道:“下回你睡楼下的客房吧,老是睡沙发怎么行。”
“没事”沈岩望了眼那张沙发,“我睡惯了。”
李天栋摆了摆手,“随你吧,不过自个得做好防范意识,我家闺女睡着了可是六亲不认。”
他们在进行那段对话的时候,李夕就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李天栋上楼时候正好跟她打了个照面,李夕哼哼哼地贼笑,见他上了楼,笑得更是奸诈,“哟,老李,回来了。”
李天栋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她的坏话,因而颇有些心虚,“嗯,那个我累得不行,先去睡了。”
“别介呀。”李夕一把勾住李天栋的脖子,笑得更加放肆,“我哪回半夜梦游把你当流氓踢了,你倒是说说。我好歹是你女儿,有你这么不待见自个闺女的么?上回在学校打架后来也是我输了,你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担心你闺女有没有被人欺负,居然担心他?”
沈岩给自己倒了杯清水,边喝边看楼上的父女为了梦游一事争得不亦乐乎。
不由咧开嘴笑,这样的清晨,或许只有李夕能够制造得出来。
回忆有些许的停顿,李夕的手拂过那张已经略显陈旧的沙发,沙发上的织布被细心打理过,显然是小心翼翼地在使用。但年代久远,有许多细小的污渍难以拭尽,仍是留下了不可抹灭的痕迹。
孟昊东将喝完的水杯放回到吧台上,走到李夕身边打量起这张沙发来,“这房子里本来就死气沉沉的,怎么还放了一张这么旧的破沙发。”
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对劲,不敢置信地问向李夕,“我好像在哪见过这张沙发,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家当年用的那张沙发?”
李夕点了点头,静静地望着那张沙发,柔声道:“其实我也是头一次来他家,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用这张沙发。”
“你们俩到底是想怎么折腾才开心,我看着都累。”孟昊东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打了个冗长的哈欠后跑到卧室,跳到沈岩的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补眠,“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实在困得不行
了。”
李夕道了声好,便默默地站在客厅望着那张沙发,良久才回过神来,转身到厨房。
和他离得越近,待得时间越久。
就越是发现他有多爱她。
而这些爱已经多到,她快要承受不起的地步。
回去的路上李夕一直在想,如果当年他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是怎样。
是否也像其它人一样,大学毕业后各自忙碌的工作,然后结婚。又过了一两年,她有了孩子,希望是李天栋喜欢的女儿。她下了班就急匆匆的去市场买菜,回家给一家三口人做好香喷喷热气腾腾的饭菜。
等宝宝长到两三岁,每逢周末就带她去公园和游乐场。听她呀学语的喊爸爸妈妈,看她蹒跚地学会走路。
再大些的时候,有空的晚上,他会推着小小的自行车教她掌握平衡。然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缓缓松开手,看她学会如何驾驭方向。而她,站在阳台看着那对父女笑魇如花。
那曾经是她幻想过最幸福的生活,而如今她也知道,那是她穷其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生活。
沈岩晚上回家的时候,厨房桌上已经摆满饭菜。虽然已经有些凉,冰箱上贴着张字条,沈岩揭下来,看到纸上清秀的字迹写着三个字我愿意。
孟昊东正好起床上完厕所,看到沈岩正好站在冰箱边上,边洗手边睡眼惺忪的叫他,“给我热杯牛奶吧,我快饿死了。”
走到厨房才看到桌上摆满了饭菜,连筷子都没拿就直接用手吃了起来,边吃边止不住的称赞,“哇,你小子真是捡到宝贝了。李夕什么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她对你这么好,你还让我大老远从美国飞回来陪你演这场戏,你于心何忍啊你。”
“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沈岩将便条塞进口袋里,从衣架上拿下刚脱下的西装披上,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换鞋。
孟昊东拿了一只红烧鸡腿啃得正香,看他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不由问道:“你刚回来又要出去?那我不等你吃饭了?”
沈岩不再睬他,换完鞋抬头问他,“李夕走多久了?”
孟昊东眯着眼睛响了响,“菜还没凉,应该走了十多分钟吧。你回来的时候没碰着她?”
沈岩不再说话,啪地一声将门关上,孟昊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似想起了什么,朝已经空空如也的门口喊了句,“外面好像在下雨呢,你带
伞了没!”
转过身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李夕好像也没带伞。”
他出了小区才想起外面在下雨,可是他顾不得这么多,在马路上一阵狂奔,像个疯子似的。不顾大雨倾盆,不顾路上行人对他纷纷侧目。
他只想赶紧找到她,用最快的速度。
在公交车站找到她时,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淋得湿透。
她戴着耳机,单薄的长裙也被雨水浸湿,抬头望着雨水飘摇的天空,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在他面前时的幸福和满足,而是孤单。
是谁让她有这样孤单的眼神?沈岩怔怔地想着,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悲伤的模样。想要靠近她,和她说些什么,却挪不动脚步。
她的视线转向他的方向,似乎想看公交车来了没。却不经意看到他的身影,他就那样狼狈不堪的站在雨中,过往的行人撑着伞行色匆匆,和他擦肩而过。
雨水顺着他的发丝往下滴着,落在脸颊上又再次滑落,好似眼泪一般。
李夕恍然间以为那是她的幻觉,她用力眨了眨眼,却发现他仍然站在那里。路灯将挥洒的雨水照得更加细密,沿着风的方向打落在地面。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车回去。”他终于出了声,原本想问她为什么要写那三个字,想问她为什么要做那些傻事,想问她想问她,是不是爱他。
可是千言万语落在唇边,却只剩下这样一句语焉不详的质问。
“你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打伞?”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已经被雨水湿透的纸条递给她,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氤氲成一道道灰色的痕迹。
“想听你亲口说,所以来了。”他将双手撑她头顶上方,害怕她被雨水淋湿,那样细微体贴的动作,虽然根本起不到遮风挡雨的效果,却仍是让李夕眼眶酸涩。
他一直这样体贴的不是么?为何她直到现在才发现。
她挽唇,抬眼望他,“败给你。”
“不是这三个字。”他把她拽进公交亭里,用手拭尽她脸上的雨滴,“不是这三个。”
她踮起脚尖,靠近他的耳畔,声音温柔如水,“谢谢你。”
“也不是这三个。”他孩子气倔强的望着她,“你分明知道的,不是这三个。”
“非要听我说么?还特意从家里追到这。”她打量着他,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仍是十年前那个少年。
那个青涩的,被她一下脸都会红成苹果的沈岩。
雨一直在下,不休不止。更似美人的泪,凄凄艾艾地下了整整一夜。
她和他静静站着,直到他终于开口,“我到家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我只是,特别想见你。”
“每天不是都要见面的么?”她的眼睛扫向他局促不安的眼角,淋了这么久的雨倒没有一丝狼狈,反倒被她看穿了心事,显得有些忐忑。
公车缓缓进站,雨势终于渐渐缓了下来,李夕将他脸上的雨滴擦尽,柔声道:“明天见。”
直到车子最终驶离他的视线,她也未曾开口和他说过那三个字。
她在纸条上写我愿意,分明是想告诉他愿意和他在一起。为什么当他一路狂奔追上她,她却又百般推诿,不愿亲口告诉他?
车尾的排气管散出阵阵白雾,很快便又消融在雨幕中。整座城市被灯光霓虹覆盖,水渍倒映成月,影影绰绰间,显得格外不真实。
李夕坐上车,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望。可是车轮才刚刚转动,她已经控制不住打开车窗回身去望。可是望见的,却只是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收回视线,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冻得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先前他留下的余温也渐渐散去,她深深吸了口气,耳机里传来霍青歉意的声音,“李夕,对不起。”
她收回思绪,对着耳机沉声道:“没事的,我早猜到会这样。但是霍青,这一次,我想相信他。溪山的事,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不想再错怪他。如果他说让我相信他,那我就相信。”
“李夕!”霍青的分贝大了起来,声音变得苍凉起来,“你知道溪山对泽野的重要性,他为了你可以放弃这座山,而你如今为了沈岩,却要放弃他?”
“霍青,我累了。”有雨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她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夜色,喃喃道:“我不想让谁再为了我放弃什么,也不想再为了谁放弃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现在我只想抓紧这个人,我不能忍受再一次失去他。”
话至尾音,已然失了全部的力量,只陡然剩下飘忽的一句,“对不起,霍青。”
霍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耳边传来的却只
是嘟嘟嘟的忙音。
李夕将头倚向窗户,想起霍青之前说过的话来。她刚从沈岩的别墅走出来没多久,霍青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她害怕手机被淋湿,所以用耳机接了起来。
谁曾想霍青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李夕,如果要在我和沈岩之间选择一个,你一定会选他,对么?”
李夕怔住,脚步停在人流稀少的十字路口,她望着刺目的红灯,任雨水将她浑身淋得湿透,她压住心头的慌乱,强作镇定跟他开着玩笑,“霍败败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
“是。”霍青望着桌上凉透了的咖啡回了句,“我喝多了,现在说的全是醉话,是可以不用负责任的醉话。所以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是你。”她的回答那样认真,一字一句,“如果非要在你们之间选一个,我会选择你。”
“为什么?”
“因为”李夕望着脚尖的一汪水渍,不断有雨水滴落,溅起的水花荡起一片片涟漪,“因为我知道在你清醒的情况下,不会让我做这样的选择。我也知道等你酒醒了,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
“所以你只是在哄我。”霍青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有件事,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
“说吧,喝醉了的霍先生。”李夕走到公交站台,雨水落在脸上的感觉很温柔,不再似先前那样狂风暴雨。霍青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沈岩在骗你,他反悔了。”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平淡,超出霍青意料之外的平淡。
“你知道?”
“嗯。今天人事调动的邮件发下来了,我看到他的签字就猜到了。霍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求你不要说。就算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希望这一切是由你告诉我。“我早该料到的,你这么聪明。”霍青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雨雾交织,看着这座城市披着一层薄薄地面具,使人望不清晰。
“你高估了我,而他小看了我。”李夕的目光望向马路对面,看到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向她奔来,她朝耳机的话筒轻声道:“不要挂,他来了。”
霍青微怔,随后将手紧紧攥成拳,“好。我等你”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晰的听见沈岩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前,听他和她温柔的对话。
听到最后,眼泪不知不觉地盈满眼眶。
直到她最后和他说抱歉,跟他说:“霍青,我之所以不让你挂断电话,是想让你知道他待我很好,真的很好。这也是我没办法离开他的理由,对不起霍青真的对不起。”
电话就在她的一句句对不起中逐渐变成忙音。
手机的屏幕渐渐黯淡成一片漆黑,他透时镜面反光看到流着泪的自己。
你让我知道他待你很好,可是你知不知道
我曾对你多好,甚至还想一如既往的好下去。
李夕正发着呆,却收到沈岩发来的一条信息饭菜很好吃,特别是鸡汁嫩笋。
她犹豫片刻,随后回了一条那我以后天天为你做,就是怕你会吃腻。
看到那简单的几个字,沈岩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修长的双手在触屏前笨拙的点着,很快又回了句腻了就吃你。
好啦,李夕和沈岩的爱情故事到此结束,下面是他们的儿子沈少青的爱情故事:
宛歌将冰冷的手掌捂在自己单薄的胸口,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这一刻,她的心,真的在疼吗?
别过脸去,看了看身后那正在机场跑道上滑行的庞然大物,眼眶有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燥热。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明明自己从小就有恐高症,可自己却偏偏因为他三番五次出现在机场里。
只因为他说过,他站在三楼往下看,最佳视角就会是她现在这个点。
只因为他说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场,只要她在机场出现,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内站在她的面前……
可是、可是她现在就在这里,他……又在哪里呢?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她最为困难的时候,最为痛心的时候,他能够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她的身边。可是现在……好不容易一切都结束了,她也终于走出来了,他怎么又……放弃了呢?
原来,四年,是这样的漫长呵!
最后一次抬起手腕看了看夸张生冷且有些过时的金属表盘,纤弱的手臂终于无力的垂下。
取出手机,纤瘦的手指迅速给一个四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号码发去短信:“我在衷望机场。”
俊逸的男人,湿湿的短发,笔挺的鼻尖,冷峻的唇线……
沈少青似
是有些负气,正在犹豫开口之际,手机短信响起。
一个四年都未曾联系过的号码,这一刻真真地跳动在屏幕之上的时候,沈少青只感觉自己的心跳生生地漏了一拍。
她,回来了?
她,还舍得回来?
起身,迅速套上墨色超细羊绒套头衫、黑色欧版休闲裤,将黑色的长款风衣往胳膊上一搭,这就要拉门出去。
“少青!”
“我妹妹回来了,我要去接机。”对的,是妹妹,自从认识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叫他“哥”。
虽然“妹妹”的理由让自己底气不足,但嘴上却是理直气壮。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联系?”忐忑不安、揣测不定,所有不可预知的感觉全部的涌上心间。女人也是底气不足,但却想要留恋。
“再说。”本来很想说,方雯,是你不够真诚,浪费了他足足四个月时间。可是话到嘴边,却单单只用两个字应付。
是啊,什么叫真诚?
如果说真诚,那么他自个儿呢?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真诚了。
航站楼前,身着黑色中长款风衣的女子,看了看一路小跑而来的、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勉强一笑,将手中的行礼乖巧地送入。尔后,与其并肩向机场外走去……
好像是约好的一般,他们,又是同是一身的黑。
男子默然,没有同她礼貌客气地问候,也没有问她要去哪儿,甚至都没有仔细地多看她一眼,只是驱车没入车河之中。
晚秋,凌南市的午后光线有些昏暗。且,透着湿湿的冷,似宛歌此刻的心情一般。
依在途观的车窗边,目光似有似无地看向车窗外。
四年,四年了。
四年后的凌南市,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可是,心底却还是没来由的蔓延起一丝丝的陌生感。
到底是这里变了,还是她变了呢?
车子十分贴心地在州直公务员小区门口的西餐厅停下,依然是燃起滚烫的水晶茶灶,将煮得沸沸地桂圆红枣茶分送到宛歌面前。尔后,是熟悉地黑椒肉眼牛扒……
一切都是她离开之前最为喜欢的,可是……国外的这些年,让她如今看到牛扒竟然有了一些反胃的感觉。
“我想吃海鲜泡饭。”十分歉意地一笑,刚才在他点单的时候,她在出神,完全忘了提醒他关于她现在的口味。
沈少青并无责怪,只是叫来服务员换单,然后自己拿起刀叉将错点的牛扒进行消灭。
“你……又失恋了?”压了几口海鲜泡饭,双手捧起小杯的桂圆红枣茶,宛歌松松地一笑。
眼前,似是有些看不清但真真存在的东西飘浮着。提醒宛歌,没变,一切……都没变。
“呃……”正在埋头“消灭”牛扒的沈少青愣愣地一抬头,尔后又是浅浅一笑。
他们之间真是太过于熟悉,他的一个神情、一个动作,都能让她洞悉出他的端倪。
“承志已经不在航空公司了。”同样,他也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此次回来最为牵挂的根结。
“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变化?”若是从前,一定会接话,明承志现在在哪儿?过得怎样?
可是,他今天的失约,难道还有必要让她再过追究么?
抿了一小口的桂圆红枣茶,感觉腻了一点。
忽然记起,国外这些年,自己一直喝咖啡的。像这种甜品奶茶什么的,几年都没有再喝过了。
放下手里的小杯,双手扶起肩看向窗外。
“还是老样子。”她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动作,便让他心生怜惜。只是,沈少青太明白,她不过是随口客气礼貌地问候,并没有真正实质上的关心。虽然他的职级有变化,但,有必要跟她祥说么?就算是说,她也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吧!
“牛扒里好像配红酒的。”跟沈少青讲话就是这样,总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只是,不管交他什么事,他总会用心揣摩你的心思,帮你办得妥妥地,这也是她总会在最孤寂的时候想起他的原因。
“……”她要喝酒?
但,几乎是没有考虑的,沈少青叫来一瓶红酒,然后在两只玻璃杯内倒上:“只准喝一杯。”
是啊!四年了,就算是给她接风,也应该喝一点点酒的。
“干杯!”虽然在国外四年,但她从来没有因为孤单寂寞而把抽烟喝酒的不良习性染上。只是怎么一回来,便端上了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