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地,女子开始乱动起来,薄削的胸膛扑腾得厉害,继而大声唤起来,字音迷糊,忽高忽低的……
项冬儿守在容浅的床前,本是想劝她好好休息的,却不料,见她刚贴上瓷枕,小憩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被梦魇给压着。项冬儿握紧容浅不住颤抖的五指,吩咐明月谴医女来诊。
心下,产生了错乱的纷杂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皇上驾到。”林德续的声音突兀响起,就像那静止的湖面上被投入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项冬儿一愣,他,来了?脑海里暮然浮现两人相处的一幕幕,时而冷时而热,让人置身两重天。这,也是她来炫朝后,他第一次来这座清訾宫。
项冬儿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只觉得乱得跟散乱的麻线一样。
可,她却未曾想到,男人是带着怒气来的。
当她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时,看到的是,他一脸不耐,以及蹙起的眉头。项冬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去靠近他,想上前,却被他身上的戾气震住,终是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
她想向他施礼,还没来得及,就被他的话打断,“清妃……”
他的话并未完,却没继续说下去,反倒是,使了眼色给身侧的总管林德续。项冬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炫朝最为尊贵的宦官,正对自己报以一脸同情,扯着尖细的嗓子,对着摸不清头脑的自己道:“娘娘的皇兄怎可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呢?竟然趁着醉酒,和香妃娘娘……
项冬儿一听这话,双眼大张,她几乎不敢相信林德续的话是真的,她甚至还想,这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哥哥怎么会和那香妃发生点什么事情。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颤颤地看着王座上的烨帝,他那样美,险些迷了她的眼睛,可是,每次他靠近她,带给她的都不是好事。
项冬儿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唇角拉开,就是说不出字眼。倒是男人见她这副拘谨窘迫样,先开了口:“那冬儿觉得朕应该怎么处置你皇兄呢?”
他说这话时,带着三分笑意,就像是挽着宫妃一同游赏花园,不经意间的一语。
绕是项冬儿再想和男人打太极,也明白了他话里的试探意味。她抬脸,与男人四目相对,只见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印出的自己,竟是卑微如草。
一回神,她忽然想到那香妃于他,压根不算什么。
“天子犯法应当与庶民同罪,但,冬儿从自己的角度看,自然是希望皇上能海涵,网开一面。皇兄是糊涂了。”
“小嘴倒是还能说会道的。”男子猿臂一伸,将女子揽入怀。
“你可知,若是霓儿还在,她会如何说呢?”项冬儿嗅到男人身上的冷香,一时间不知道怎样回答。
的确,她只是项冬儿,不是项霓。说到她们的关系,其一是血亲姐妹,其二项冬儿是她项霓的替身。
仅此而已。
西景钰见项冬儿久久不语,笑着对她说:“朕忘了,你不是她。”
他冰冷的指尖挑开她厚密的刘海,望着她。
她的眼眸乌黑明亮,剔透晶莹,连那稀世的黑珍珠在其面前都逊色三分。
项冬儿不习惯这样,可是搂着她的手臂就像是铁箍一样,连喘口气都困难。
“那朕告诉你,她会说项祁是罪有应得,任凭朕处置。”他冷不丁地说出这薄凉的话,眸如刃,割开无辜的她。
“她和你,很不一样。却和你的母后很像,手段雷霆,绝不拖泥带水。”他继续说。
“记得她成为朕霓妃的第一日,朕问她的侍女夏国风土人情,那侍女胆小,兢兢战战,说话都口吃。
朕的问题,她一个都说不上,你猜你姐姐知道后做了什么?”
项冬儿知道项霓素来心狠手辣,或许蛇蝎美人是最适合形容她的。
“她回宫后,直接夺了侍卫的剑,刺死了她那位胆小的侍女。她对朕说,侍女见识短浅,不懂礼节,让皇上见笑了。”男人姿态慵懒,修长的双腿交叠,将项冬儿紧紧锁在怀中。
听他语毕,项冬儿闭眼。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项霓和他,真是天作之合。
犹记得,项霓一脸骄傲地站在夏朝宫掖的巅峰,对着一干宫女后妃道,和亲漠朝,本就应了她的心愿。她要嫁的,本就还是天下最强大,最俊美的男人。
嫁给烨帝,遂了她的心愿,也造成了她的薨逝。
项冬儿待在他的怀里,本是选择安静沉默的,却不料,他突然开口道:“朕见冬儿弱质纤纤的,定是夏王将你保护得极好。”
他的话,太突然,让项冬儿一惊,不知他又要告诉她什么。
男人眉峰一挑,带着一丝玩味。继而,他的话锋一转,朝着怀中的项冬儿道:“树倒猴孙散的道理,冬儿必定是明白的。就如今日,夏王病重,你母妃家族失势。朕很同情,也为冬儿感到伤心。”
女子本是明媚的容颜,忽地变成灰一般的色泽。家族失势,夏王病重,项祁乱后宫,接踵而至,为何会这么巧?
更何况,为什么不是容浅或是其它宫人告诉她项冬儿,偏偏是他烨帝,给她项冬儿来一个屋漏偏缝连夜雨?
可,男人似乎忽略了项冬儿此刻失落的心情,继续道:“既然冬儿是朕的妃,靠得就是朕这座山,不必害怕。但,朕希望你可以坚强点,不说像霓妃,起码不用像像这样,见到朕就像老鼠见到猫,朕会吃了你吗?”
项冬儿抬首,有些颤颤地看着眼前俊美无双的男人,她是他的妃,他会护着她,那弦外之意呢?
更何况,她怎么能不怕他,有时她甚至不敢再他面前大声说话,他周身气场那么强,让她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要绕着弯子告诉她,他要处置项祁,在家族失势,王朝游散的时候处置一个被踢出夺嫡角逐赛的落魄皇子。他还要她这清妃,与自己的王兄划清界限。他也要她识时务,做一个以君为天的后妃!
自古兔死狐悲,她又能好到哪去?
项冬儿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跪在地上,坚定地望着他一眼后,终是启声道:“请皇上饶了皇兄,项冬儿愿意代皇兄受罚。”
她的一跪,并未搏得男人的怜花惜玉之情。换来的不过是,他的置若罔闻。
只见男人挪了挪身子,以右手为柱,撑起刀削般的下颚。他的凤目慵懒一眯,睥睨冷傲,仿佛她项冬儿就是这空气里的尘埃,丝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漠朝的种种,宠爱照拂虚假相间,细细思索,她项冬儿也只能算他一大堆女人中的一员。
项冬儿跪在地上,即使隔着厚重华贵的绒毛毯子,仍是心寒不已。
她试图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扮演好他给予的清妃这个角色呢,于是,她尝试在他面前乖乖的,却换来了兽场上的寡情抛弃,她尝试勇敢,不了被他驱下龙榻。
他之于她,态度阴晴不定。时而热得像火焰,撩拨起她的遐想,时而冷得像海水,冻得如严冬的大寒天。
他要的,她没有。她所盼望的,他不能给予。
过了片刻,西景钰起身,扶起一脸死灰的项冬儿。他的目光抹过她的脸,投向左侧的百鸟朝凤镂空木雕,道:“你的意思,朕懂了。好好歇着。”
他的五指搭上她的手背,示意安慰。项冬儿低着头,项鬓散落些许,挡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当那华贵细腻的龙袍衣角划过项冬儿的指尖,当她看着西景钰欲要转身离去,莫名出现了恐慌,双手发力,不由拽紧那明黄的锦缎,就像是,那落水的人,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不放手。
直到,“嘶啦”一声,她扯下他的衣袖,他错愕回眸,林德续等奴才大骇。
项冬儿也愣住,她也怀疑自己是否是疯了。她这么在意,这么用力地挽留,是为了什么?保全项祁?
可是,前一刻才那么灰心绝望。
西景钰静静望向眼前的女子,她正狼狈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角,双眸瞪大,像是想要争辩什么,解释什么,可是她又是带着些许羞涩尴尬的,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
忽地,烨帝笑了。
这是项冬儿第一次看他开怀大笑,不像以往那样带着阴鸷与它意。就像那人间的四月天,春风阵阵,拂过破冰的溪水,亦或是,项顶深处,渺渺飘来的天外之音。
项冬儿又想笑又害怕,她瑟缩看他,龙袍被撕开,露出些许项色中衣,不复以往的高贵如斯,竟有了几丝滑稽样。
可是,她明明是犯了滔天大罪,竟然大着胆子,将他的龙袍都撕碎了,他为什么会如此释怀的笑呢?
旋即,他的笑止住,以一种异常认真的神情望着她,却是戏谑地道:“项冬儿,你胆子不小!敢撕了朕的龙袍,就不怕朕把你的小脑袋给砍了?”
还没待项冬儿应对,便见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凑到烨帝身侧,低声絮语。不到两句,他的脸色“咻”地变了。
项冬儿还想说些什么,只见男人的凤目环视周遭,疾步走下王座,与项冬儿擦肩而过。待他离开项冬儿半寸之际,却又是一个侧身,对着那个立于原地的女子柔声道:“记得朕刚和你说的话。要放在……”他指了指项冬儿心口的位置,意思为要她上心。
他的话,夹着柔情,便如那绵绵情话,撩人心智。
然,项冬儿的背脊忽地一凛。
不多时,容浅醒了,韶雅的脸上留着梦魇时落下的泪痕。她坐在牙床之上,拢起素色锦被裹住自己,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项冬儿屏退众人,试着靠近容浅,试图和她说说话。可,她就像那碎玉一样,光华零落,了无生气。
项冬儿喂给容浅的药汁,悉数被拒之唇外。深褐色的药汁被项冬儿无意间洒落些许,落在雪色被单之上,晕染成花状。
旋即,容浅的泪也落了下来,覆上那刚刚滴落的药渍,一层一层。
她想,是不是自己和香妃的事情让容浅心寒了,可,那明明就是一个阴谋啊!她那么笨都知道,容器向来聪明伶俐,怎么看不穿?她不敢问容器,更加不敢对容浅说,不要误会皇兄了,她怕啊,两个人一直是人前的金童,又是因为她项冬儿吗?
容浅别哭了,不要再哭了!
想着自己以前在夏宫里受了委屈,她总能编出那么多开心的笑话来逗自己,找到那么多安慰她的理由,可是,到了她伤心的时候,她呢,脑子里都乏词了,那么多安慰人的话都没记住,只会简单几句,什么没事的,什么会好的……
这样的话就像是隔靴捎痒,有什么用?
女子不住的嘤嘤哭泣,险些哭融了项冬儿的心。她不耐其烦地安慰容浅,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可换来的不过是她的沉默,以及越来越小的哭声。
这是项冬儿第二次见她落泪,第一次是在项冬儿拒绝和亲,试图央求项祁带她出宫时。项冬儿的母妃夏朝最为尊宠的磬依夫人,领着宫阙禁军,见欲要出宫的两人团团围住。
她作为人质和那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夫人站在琛御殿前,看那潮水般的人马化为囚住项冬儿自由的牢笼。
磬依夫人对着众人道,莫要伤了祁皇子。继而掉头对利于人海中央的项祁道,皇儿大可杀光这些将领,踏着他们的尸体,领着冬儿离开。
可笑的是,这禁军千千万万,如何能毫发无伤地走出去,又如何杀得完?更何况,磬依夫人那双戴着护甲的手高高扬起,顺着容浅的侧脸,狠狠落下。
“啪”女人的那一掌仿佛是用了极大地力气。直直将容浅打跌跌撞撞,险些摔倒在地上。片刻过后,女子姣好的容颜肿起了大半,凄惨之极。
“容浅,你太让本宫失望了。本是希望你好好辅佐公主的,你这丫头竟媚
惑祁儿,把公主调教成这样,连和亲都敢逃跑!”
那一刻,躲在项祁背后的项冬儿,清楚的看到项祈挺直的背脊一颤。她永远是他和容浅之间的拖油瓶,无论曾今亦或是现在。
她所仰视的哥哥,为了护着她。眼睁睁地见着容浅像只动物一样,被他们那位艳若桃李的母妃一脚踹开。
那般温婉动人的女人,站在远处望了她十几载,苦心经营的贤淑模样终是在和亲一事上支离破碎。
那一身荣华,是她将骨肉推入火坑所换来!
当容浅抬起乌青的小脸时,项冬儿听见剑垂直落地的凛然之声。旋即,项祁拨开层层围住他的御卫,狂奔到容浅身侧抱起她,忍不住心疼。
项冬儿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相拥的两人,以及那个温柔却又肃杀的母妃。她一个人站在御卫中央,满心愧疚,却又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