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尖尖,不经意间,划过他心口的位置,她喜欢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烨帝回神,拿掉她不安分的小手,放置到别处。感觉不对,清妃闭着双眼,问:“钰,怎么了?”
浓密的羽睫之下,男子“咻”地睁开眼,明明前一刻已经精疲力竭,却在瞬间养精蓄锐完毕。夜色双眸盯着闭着眼的清妃,继而拉近她,让她的头枕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
这样睡着,虽然不是很舒服,却让清妃感到很安心。她柔柔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就看到撑着身子的烨帝。他不笑,冷峻的眼眸像海一样深邃。修长的指节,叩打在一旁的木雕之上,他问她:“清,看来你的血昙已经对朕无用了。”
无用?清妃被这话一惊,连忙坐直身子,仔细盯着他带着黄金面具的脸。“钰,是不是最近感觉不对?”
他不语,将她听了他的话之后的反应收入眼底,旋即伸出右掌,继而摊开掌心,那儿,血色图纹越发密集,逐渐形成一个诡谲的异兽状。
果真,快发病了!
清妃不信,拿过他的手,盯了许久,甚至还用指腹去擦拭。西景钰看着她的不可置信,冷淡地一笑,说:“告诉朕,你是想骗到什么时候?”
清妃慌了神,举目看他。说:“钰,我不会骗你的。”
清妃记得很清楚,他上一次病发,是项霓死后,那时的情景,留给她的印象是,龙榻之上,漫天纷飞衣絮逐渐花了她的眼,以及,声声泣血,简直像一个最黑暗压抑的梦靥!
那时真傻,竟冒着胆子,一把撕开厚重的帘幔,踢开那些令她讨厌的歌姬,看着他那样的痛苦而暴怒的眸子,抱紧他,哭着说:“钰!钰!你要挺住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现在,他已不再信任她,甚至还赐了乾妃,欲要让这漠朝荡漾起层层涟漪!真不知,在他的心中,她的美丽是否永远只是停留在她为他种下血昙的那一刻
老树昏鸦。
项冬儿穿得极少,小小的身子站在风中瑟瑟发抖,然,她一直守在这坐废殿前,任由肚子饿得咕噜直叫。
阿曜和她说过,今夜就在这座废弃许久了的“冬昀殿”前会合。
她,翘首以盼的,便是他带她逃离。
视线扫过四周,借着柔柔的烛火,看到眼前一片芳草萋萋,接着便是听到秋夜里特有的虫鸣不断,她挪了挪步子,发现能落脚处少得可怜,心里着实很怕这里狭抑潮湿的环境。
可,那夜,他握紧她纤细的手,从指间暖道掌心,道“冬儿,既然项祁已不再,那么,让我来护着你!”
他要来保护她!
那句话,仿佛是一个坚定的许诺,让她,有了期许,试着冒险一搏。
一抬首,便看见布满蜘网的漆金大字上,一只麻灰的异鸟立于其上。项冬儿止在原地,抬高视线,恍惚间,只觉得那异只鸟竟有着人一般凌厉的眼神,并且,它似乎在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见有光照来,那鸟非但不怕烛光,反而继续保持着怪异的眼神,盯着项冬儿。
更为诡异的是,项冬儿感觉那神情中的阴冷越发深,就像,就像是有人拿着寒刀刮过你的肌理,却又没有疼痛感,心底开始毛骨悚然。
她举起手中的宫灯,将光芒都汇集在那块落灰的牌子上,刚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只鸟兀自站在那,对着墨染的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
虽然不懂它的意图,却让项冬儿一阵害怕。在心下说了数句,怪鸟,你快走!
然,那鸟丝毫不惧站在那佯作驱赶状的项冬儿,反而动了动立在流金字上的小爪子,继而邃然撇向别处,不再看项冬儿。
难道这是一只鹪鹩?
见这鸟不再看自己,她又来了好奇,受着心底的驱使,项冬儿扯紧了裹身的驯马裙,走近几步,盯着它的羽尾看,杂色,灰白交织,说明这不是一只血统高贵的奇鸟。
可,才盯了不过数秒,那鸟似乎是有灵性一般,非常厌恶项冬儿用打量的神情看它,一个扑腾,飞于最高的檐角处,俯视整座宫闱的全局。
项冬儿嚷嚷道:“小怪鸟,怎么只准你看我,啾我,倒不准我看你?”
见它这样,必是不准自己再看它了,遂收回视线,倚着废弃的秋千栏上,打算继续等着。
忽地,一阵香风袭来,项冬儿一嗅,不是花香,是脂粉蜜栀熏染后的衣香。
有人?
“别来无恙?”来不及防备,一只手,轻柔地像风一样扑在她的肩上。
项冬儿被吓住,手里提的琉璃花菱灯“唰”地落在地上。
彼时,站在她身后的叶澜得意一笑,侧目斜睨,不待项冬儿回头,便直接走出。
“小丫鬟?不……,我错了,是小姐。”戏谑的语气。
眉眼一挑,叶澜借着脚力环过身子,旋即转身到了项冬儿身前,看着眼前惹人怜爱的小马奴,她心头先是一刺,继而不再看她,半勾下身子,将掉落在地上的照明宫灯捡起。
这灯上三重镂雕,以微型朱雀,鸱吻为饰,边层滚以菱花,琉璃质地。差点被这个笨手笨脚的废妃给打烂。
想及此处,叶澜就觉得可笑。就算赐予她珍宝首饰,也会因这废妃的笨手笨脚弄坏。什么好东西都不应该给她,她有什么资格得到阿曜的垂青,她又凭什么入了阿曜的眼?
一时记不起这是谁,项冬儿只知道她并非善类。加之,天黑夜暗,她更为是担心今夜之约。
只是希望来者不是捣乱的就好!
眨眼间,叶澜便已将灯稳稳地拿在手里,食指配合着小指用力,将整个宫灯旋转一圈,便可以看到制作者的精巧心思,暗沉的地上,随着宫灯的转动,落下一个个奇异纷呈的动物模样。
见此景,项冬儿瞠目结舌。她太不注意了,竟然没发现这灯可以美成这样。一如她本身,也是太不注意,以至于明珠蒙尘。
见那女子上前几步,以为她要还给自己,项冬儿遂伸手去拿,叶澜眼疾手快,打掉项冬儿伸过来的手,将灯高举至至脸颊处,碎光洒落,铺了她一脸。
“啪”的一声,打疼的是项冬儿的手,更是一种无端的挑衅!
借着那微微摇晃的光,项冬儿终是看清眼前嚣张的少女。
藻黑的青丝半垂在那张颇为妖娆的脸上,精致的五官半遮,唯独露出额心处的那一粒殷红朱砂,冥冥间,像是有一股妖
惑的力量。
视线往下一扯,便看到她的菱唇掀成玩味的弧度,颇为诡谲。
“花神?”项冬儿错愕。数日之前,那个骄傲跋扈的清溪城花神?
叶澜脆声而笑,娇嗲道:“看来小姐对我还是有点印象?”
项冬儿不喜欢她的笑与音,退了几步,准备避开她。却被她扣住手腕,低下眼,望见的便是一双以莳红染制的蔻丹,像血。项冬儿挣扎道:“放开我!”
叶澜不但不放,反而越扣越紧,莳红的指甲压在项冬儿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压低声音道:“要是你不想知道关于你皇兄的死因,我可就白来了……”
项冬儿心想,项祁就是被西景钰所诛杀,并且进行了草率掩埋,事实就是这样,根本就不用听这个女子的妖言!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兴趣,可,她连这女子是敌是友都不知道,还被她掣肘着,如何相信?
叶澜见项冬儿这样疑惑的神情,索性摊牌,道:“我是北疆公主叶澜,你的皇兄死前中过我放的蛊。”
话,有种你爱信不信的疏离感。
然,这一招放在项冬儿身上果然奏效,她楞了片刻,双眸睁得极大,恍过神来时,质问眼前的女子:“你说是就是吗?我凭什么信你?”
内心却在颤抖,皇兄死前,真的中了她的蛊吗?
无凭无据,凭什么相信?可是,她那么单
纯,明明信了三分,却压不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一说话,就让叶澜明白了她之所想。
这小马奴,可真是傻!叶澜如是想。
这样就好,她含着浅笑从异族服饰的腰兜里拿出一块指甲大小的断片残玉。
项冬儿一心只想阿曜快点来,不想和这个妖女继续纠缠下去,开始以为她在弄什么手段。却见,她将莹白的掌心摊开在暖黄的烛火下,那块小玉质地极佳,剔透玲珑间,可以看见半个“祁”字。
这花神,看来也是一位喜欢伤口上撒盐的主!她人假,手中的玉倒是真的,那是属于项祁的东西!
心下起了疙瘩,项冬儿作势去拿那块玉片,却被叶澜拦下,道:“这个不是你皇兄为了报恩而送,是我捡的。”
叶澜主动交代了玉的来源,就让项冬儿更为不解。
睬她两眼,项冬儿道微微开了口,以从所未有的庄严口气“我项氏皇族的玉佩一向相傍终身,岂会随意送人,更不用说是遗弃!”
叶澜放声大笑:“夏朝小公主,你的呢?到哪去了,可以拿出给我长长眼吗?”
此语一出,项冬儿俏脸发白,被割伤的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紧。的确,她虽然是皇女,却早已失去了这皇族象征。
她不是没有这玉,只能说曾经有过,却,被人轻蔑地一踩,站在奢丽的凤台,向下一踢,瞬间裂开成片,毁了!
心口隐殇,被眼前的叶澜一下子揭开,宛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疼!
看项冬儿这样,叶澜就越是得意。她就是看不惯这样娇娇弱弱的宫廷少女,像个草包,死皮赖脸地要阿曜护着。
夜风穿堂,疏影婆娑。
叶澜望望天穹中的明月,估摸着时间应该还是充沛。用一种近乎无情的语气继续对项冬儿道:“知道我哪捡的吗?”
项冬儿的心却不在叶澜身上,而是看了那玉佩好久,眼泪在眶里慢慢打转,那是,皇兄的遗物,却落到了别人的手中,而非,她这个亲皇妹……
是愧疚?亦或是悔恨?
项冬儿不应她的问,自顾自地答道:“把它给我!”
原本以为这叶澜必定会大声嬉笑,继而吊着她的胃口,就是不给她。却不料,眼前的北疆少女似乎对这块指甲大的玉碎很是厌弃,素手一扬,看似无意,却是精准地落到了项冬儿的手里。
她立马用双手护住,像稀世珍宝一样爱惜……
这是项祁的玉,却遭到毁坏,与自己那玉的待遇如出一辙!
叶澜继续说:“快些拿走,我怕沾了晦气,乱葬岗的东西可是都不干净。”
项冬儿斜睨她数眼,旋即将玉碎收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心口的位置。
在项冬儿这玉碎落到了她这位花神手中,倒是真的弄脏了!“原来你倒挺珍惜的,怎么,想拿着这个去换些银子?我这还有很多……”
叶澜似乎很开心,走到项冬儿的前方,当着项冬儿的面,举起腰间那个绣着异鸟的布兜,挑开暗扣,开口朝下,将整包残玉碎片悉数倒在地下,“噼里啪啦”地响了许久。
不,那些都是片碎都是皇兄的那快玉佩上琢下来的!
等不及了,项冬儿立马勾下身子,蹲在在那地下捡起来……
她一边捡,一边在心里默默哀戚,一边在心里说,皇兄,不要,千万不要怪冬儿。
叶澜站在那,笑盈盈地看着项冬儿,说:“都在这儿了,我可没多拿哦!”
这话说得可恶,分明就在落井下石,然,项冬儿已无暇顾及。她所在意的,只是将项祁的玉佩碎片捡个完整!
值得嘲讽的是,项祁在的时候,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离去。他逝去之后,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遗物被人深深毁坏,像丢弃垃圾一样丢弃在自己的眼前!
夜黑,风大,项冬儿很怕遗失了一丝一毫,不得不将身子贴得离地很近的地方,细细挑选。远远看过去,就像是拜倒在叶澜脚下的臣服奴婢!
绑着绷带的手指很不灵便,她索性撕开,一条条的染血绷带被胡乱扯下,露出糜肿的双手。放在平时,要是项冬儿自己看着双手成了这样,必定嫌弃得都不想碰了。
可,她好怕,好怕自己慢一点,就会找不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玉碎了!
任由翻卷的皮肉碰到地上的沙石,落叶,或是腐臭的泥土。她什么都不在意,只想把碎片找奇,将项祁的玉佩拼凑完整!
那样卑微的姿态,让叶澜产生自己似乎成了女王一般的错觉。她看项冬儿拿着那盏扑闪的宫灯去照着地面,指心穿来的阵阵疼让她眼眶泛红。
叶澜在想,项冬儿,你不是挺会贩卖自己的楚楚可怜的吗?怎么不哭了,是在等阿曜来了,你有了靠山了,才哭个梨花带雨惹人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