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何晓佐点点头,“我何最稀罕的珍宝,便是我何的军队。在此多说一句,也是枉然,不如哪日秦大人随本王去军帐看一看便知了。”
“那秦某便拭目以待了。”秦琐笑着答应,转而诧异的看向了宾客席中,“怎不见离国阑王爷?阑王乃离国送来何的质子,按理说,这等的使节交好之场面,他应该出席才是。秦琐还有些事要告知与他呢。”
“既是质子,又岂有登堂之礼?”何晓佐举杯,邀请秦琐对饮,淡笑道:“秦大人若有事要告知他,本王可代为转达。”
秦琐轻叹一声,无限感伤,“来何的路上,突闻离国国主夜锦爆毙,由二子夜幕继承大统,后宫妃嫔,全部殉葬。唉,还是何好,一夫一妻……”
秦琐抬眼,瞟了何晓佐一眼,那意思是在说,何的女子不怕皇帝死后去陪葬。
这样的话,何晓佐也抓汪以什么把柄,便也只是笑笑,道:“人人称道皇家威风,其实,也不过如此。”
“是矣,是矣。”秦琐深深的叹息,“虽说阑王心智愚钝,然,此等大事仍需亲自说与他听才是。秦琐有愧托付之人呐。”
一番伤春悲秋之叹,令何云展失了些颜面,以为秦琐在说他何容量太小,便暗自遣了内侍去传夜阑。
“本王代父皇谢过兴国大礼,至于何的珍宝,还待秦大人抽空去看才是。”何晓佐命人将兴国的礼物收下,命舞姬表演,再次举杯邀饮,话锋一转,问道:“不知秦大人在军事方面有何独特的见解?”
秦琐举杯饮下,摇头浅笑,“秦某一介文官,对这行军打仗之事,自然是不甚了解。”
话音刚落,那方才出得殿门而去的内侍便急急的奔回,附在何云展耳边低语,何云展顿时面露惊异之色。
“不在?”何云展压着极低的声音,质问着内侍。
内侍轻轻摇头,“不在。”
那两个简短的字眼,划破满堂笙歌,钻入何晓佐的耳中。
何晓佐微惊,扯动嘴角,不屑的笑道:“那离国的阑王心智还不及幼童,生与死在他看来,到也没什么区别,在我离国,他到还是能保得一时的安全,若是仍在离国,怕此时已是身首异处了。”
“宸王所言极是。”秦琐淡若薄雾的笑意,绽着清冷而淡雅的光芒在昌明殿的满堂灯火中缓缓流淌。
他与何晓佐均坐在何云展最下首,不过是一个左一个右罢了,何晓佐听见了,他又岂有听不见之理?
“来,秦大人,莫要扫了兴。”何晓佐转过头去,向着一旁的莫涵点头灿烂的笑着,举杯欢笑,“涵涵,你也该好好的敬秦大人一杯才是,也让他回兴国后在父皇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莫涵勉强扯出一个端庄的笑意,端起酒杯,点头称是。
酒入喉,极苦,极辣,却被她强行吞下。
告诉自己,再苦,也要甜甜的笑。
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
夜已深沉,银月西斜,昌明殿,推杯换盏之中,酒薰人醉,那泄了满城风华的歌舞,渐渐停歇。
“我……喝……喝不了了。”秦琐舌头打卷,双颊泛着潮红,醉眼迷离,手微松,杯子落地,在长毛地毯上滚动,折射击着清冷的光华,在殿内流转。
何晓佐脚步踉跄,扑上前来,用力拍着秦琐的肩膀,“本王……也喝不下了……”
“那……散……散了吧。”
“散……散了吧。秦大人,请……请回吧,本王……不送了。”何晓佐手一挥,“来……来人,送……送秦大人。”
“我……自个儿能……能走。”
“王爷,该回了。”莫涵柔柔细细的嗓音如同黄莺出谷,清清脆脆的响在两人的耳边。广袖摆动,拂过一旁秦琐的衣袖。
是她伸手去扶何晓佐,“来人,扶王爷回韶华宫。”
何晓佐微眯着眸子,抓住她的手,对着她温柔一笑,“王妃……想得真周到。”
那笑意,让莫涵打了个冷禁,谄着笑,不作他言。
舞歇了,曲散了,人走,满殿清凉。
一声叹息,发自一直不曾出声的何澄玉之口。
无疆城中,禁卫军急促行走于各个宫中搜寻着夜阑的下落。
可各方回报的消息均是不见踪影,甚至连派去服侍兼监视的几名宫人都不见踪影,这等令人称奇的事情,着实让何澄玉暗生恼意,却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去禀报了何云展。
“且先不说夜幕有没有想让夜阑死的心思,可夜阑若真死在无疆城,离国便有借口向何讨要赔偿。”何云展闭着眸子,波澜不惊的提点着何澄玉,“阿润,记得明日说与你大哥听。”
“是!父皇。”
何澄玉躬身退下,月色已无,蒙蒙黑夜,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无疆城笼罩,压得何澄玉有些透不过气来。
突然,一道黑影由何澄玉背后极迅闪过,快如闪电,似乎从未曾出现过一般。
黎明前的夜色黑沉得令人恐惧,质子府败落的景象隐没夜色之中,让人分不清哪是树影,哪是重重楼阁。
“回来了?”
随着一道清雅慵懒的声音响起,殿前灯火突明,桔红灯火中,这才见一道黑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院中,看架式,似正想入殿。
黑影顿下脚步,露于黑色蒙面巾外的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瞟向声音的来源处,清朗的笑道:“原来有贵客到。”
质子府挑高的屋檐上,一袭白色衣袍迎着晨风漾动,袍角处,一枝荼蘼若隐若现,又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醉人荼蘼芳香传来。
长发用一根白色丝带随意束起,一张薄唇露在闪着清冷光辉的银色面具下,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居高临下的看着院中的黑巾蒙面男子。
张开双臂,飘然而落,白衣如云如雾,动作轻盈优美。
一盏昏暗的烛灯下,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视而立。
蒙面男子抬手,扯下面上的黑巾,如刀剑般的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如狐狸般弯着,露出狡黠的精光。如悬胆般的鼻下,是一张有着浅浅弧度的唇。
那是夜阑!
明朗清雅的男子,竟让暗夜生生的褪色,天空泛着浅浅的白。
“说吧,找我何事?”夜阑越过面具男子进入内殿中,旁若无人的将身上的黑衣脱下,换上平日里所穿的衣裳,自顾自的倒了一杯不知放了多少天的茶水浅抿一口。
茶方入口,他眉头便皱起,迅速将茶水吐入碗中,“这茶真难喝。”
话罢,便去重新煮水。
“放了五天的茶水当然难喝。”面具男子优雅落坐,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深了,淡淡开口道:“我能助你得到离国。”
“我离开五天了么?”夜阑洗着茶具的动作不曾停止,毫无意外之色的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我只是问你找我何事。”
“我们联手,你帮我夺得我想要的,我帮你夺得你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夜阑微微一惊,随即摇头大笑,“这也叫简单?”
“不是么?”
“若是称为简单的话,我又何需装疯卖傻十几年?若是简单的话,我父皇母妃岂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夜阑褪下满脸的笑意,恨如烟雾般在他脸上弥漫,手上的力道竟连他自己也不知用了几成,方才洗干净的茶碗,在他指间瞬时成末,纷纷如雾,在暗色桌面上覆上一层白白细瓷。
在他被带到何后,父皇似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夜幕趁父皇身体抱恙落毒将其杀害,自己登基为帝,先帝后宫除了皇后外,所有妃子全部殉葬。
手段之凶狠,天下怕难找出第二个来。
“有我,所以,一切变得简单。”面具男子悠然自得,两根手指骨轻轻敲打着桌面,咚咚之声沉闷却又不失轻快。
夜阑隐去满腔悲愤,对上了他藏于面具后的那双眼,分明看到了胸有成竹与胜算在握。
苦涩一笑,“好,我相信你。”
“除了我你还能相信谁?”面具男冷哼一声,“莫离么?”
“她现在如何了?”夜阑拿起刚煮好的水沏上热茶,氤氲水气飘然上升,清新醇厚的茶香四溢,似看到了满山翠绿茶园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放心,我不会让她死的,她这颗棋子,我还要好好的利用才是。”
“呵,她可真够悲哀的。”将重新泡好的茶水递到面具男子手中,抬眼看向他眼底。
“谁让她们太蠢,太过于自以为是”面具男子不屑的轻哼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碗,挑眉好奇的看着夜阑,“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禁卫军如此细搜都搜不出质子府的那些宫人?”
夜阑淡淡一笑,“这可是秘密。”
“秘密?秘密!”面具男子微微一怔,随即低头抿一口热茶,藏去眼底的不悦与尴尬,赞叹道,“这茶不错。”
“谢谢夸奖。”
清晨时分,风骤起,雨点如豆,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倾盆而下,银湖中涟漪阵阵。
韶华宫前,夜阑双目无神,浑身湿透,凌乱的长发与破烂的衣裳贴在脸上身上,雨水顺着往下淌。
“我……我找仙女姐姐!”委屈的声音被暴雨的冲打声吞没。
“仙女姐姐?”
“这……有些像离国的那个傻阑王呀。”到是有人认出他来,进去禀报了莫涵,莫涵先是一惊,随即命人将夜阑引进了韶华宫内,同时命人去通知早就起身出门的何晓佐与何云展。
“啊……啊嚏。”夜阑站在韶华宫外厅中,冻得瑟瑟发抖,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起哀伤的眸子,瘪瘪嘴问道:“仙女姐姐,离离自从被你唤走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在宫里找了这么多天,也没看到过她,她去哪里了?”
莫涵先是一怔,紧接着浅浅的笑着。
她到没想到,莫离到是有福,这傻子如此心心念念的想着她。
见莫涵不回答,夜阑踌躇着步子上前,伸出湿漉漉人双手拉住莫涵的衣袖,一双灿烂的明眸可怜兮兮的看着莫涵,“仙女姐姐,你……啊嚏……你是不是把她藏……”
“阑王爷,该回质子府了。”
不等夜阑话问完,何晓佐寒着脸进了韶华宫,夜阑吓得到退几步,瑟缩着头,惧怕的看着何晓佐,嗫嗫道:“可离离……”
“她杀害翰王妃,死罪难逃,待兴国使者离开何后,便会处斩。”
“杀……杀翰王妃?”夜阑到是真的懵了,莫离被何澄玉的人带走后,他就紧跟着离开了无疆城,这一去五六天,回来就听说夜珊死了,还是莫离杀死的。
呵,夜家祖宗不知犯下了何种伤天害理的罪行,导致夜家后人在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
不过,这夜珊死得着实的蹊跷,说莫离会杀她,他到还真的不相信。
何晓佐只当他是吓的说不出话来了,勾起嘴角轻轻笑道:“那夜珊可是你唯一的妹妹,如今却死在了莫离手上,你这做为哥哥的会痛苦也是人之常情。”
忽而话锋一转,道:“兴国使者让本王替他传几句话,说是夜锦与其后妃皆在你二弟夜幕的策反下身亡。”
“珊妹,死了……都死了……”夜阑心里的伤疤再次被何晓佐揭开,痛得身子晃动,恍恍忽忽,茫然的看着某一处缓缓向外走去。
“来人,送阑王回质子府。”
他失踪之事,暂时还不想和他计较。
何晓佐离去后,青青便附上莫涵耳边轻声告诉她,说秦琐有要事相见。
莫涵微惊,便点头。
按理说,这使者与公主之间相见也是在常理之中,但她不想让何晓佐误会些什么,心里终究是有些怯意的。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青青这就领了秦琐进了韶华宫。
一身白色衣袍的秦琐俊朗出尘,立于褐色牛皮伞下,如同掩不住光芒的美玉般,令人眼前一亮。
遣了下人,只留下青青随侍。
虚礼过后,秦琐开门见山,“公主,下官要如何才救得下离?”
莫涵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却默不出声。
秦琐有些急了,“她一开始本就是要嫁给宸王的,却因与之置气,嫁去了离国,后又被宸王以离国质子的身份带回了何。只是,这何大牢,我怕是无法接近了,只得有劳公主帮忙从中牵涉。”
“你……和她……”
“我本是她的未婚夫婿。”秦琐低眉垂首,满脸的忧伤,“只是,却在宸王出现在药王谷时,将一切的正常全打乱……”
再抬首,瞧见窗外骤雨不歇,打在碧绿芭蕉叶上,晶莹如泪滴般滚落,那抹忧伤如雾,扰乱了雨点。
莫涵心里一阵发紧。
轻启唇,幽幽道:“本宫暂时也无可靠的办法,那日将姐姐由牢中救出之后,本是打算将她护送出无疆城,怎知不过片刻,便听说那离国公主夜珊中了低眉流光之毒……”
“低眉流光……”秦琐无力的垂下双肩,满脸无助与伤心,喃喃自语,“夜珊要她的命么?”
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那毒应该是用在她的生死关头。
“命?”
秦琐将脸埋进双掌之中,掩去满面的痛苦,与那倾眶而出的热泪。
指间温热,心,却冰凉。
他的离离,要如何才能救出来?
“秦大人,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
“通知皇叔,以及药王。”莫涵淡淡出声,“也只有他们能救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