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听墙根儿
我们回到兴国县县衙馆驿的时候,天还没有黑,肖小五正打算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情况。他说刚刚南厂的侍卫们过来了百十来号人,他要去安排一下。肖不修点点头,继续扯着我的袖子回了我的甲等二号房间。并且,他喊侍卫烧一大盆热水过来,因为他说我必须洗一洗,实在是太臭了。
这倒也是真的,我先是摔在了泥地里,然后又吐了半天,还出了好几身大汗,的确现在也是臭烘烘的。不过,肖不修站在屋里,我怎么洗?
我瞅着他,问道:“大人,您要不要回避一下?我可是要洗洗澡呢。”
“无妨,我不看就是了。”肖不修依然盯着我,丝毫不错眼珠,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充满了探究。
“你你你这不是看着呢么?我怎么洗?”我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干嘛这么看着我?”
“肖小七!”他喊了我一声。
“我在啊!”我回应了他一句。
“你会怎么喊我?”他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肖大人啊,都督,大人……”我回答道。
“没有别的?”他又问道。
“什么别的?”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比如?”
“那我可不敢。”我讪笑道,“您是大人,您是厉害的人,我可不敢瞎叫。回头您生气了,揍我一顿,不不,您已经生过气了,已经揍过我了,我就更不敢了。”
“肖小七!”
“在在在!”侍卫们已经把热水送了进来,我忙不迭地自己去端水,然后放到里面小隔间的大桶里。我肖小七虽然待遇挺高的,但我还是愿意亲力亲为,不需要别人伺候的。“大人,要不您待一会再喊我,我真的赶紧洗洗了。”
我也没管他,就当他不存在好了。直接开始脱衣服,解开头发,小跑着去了里间洗刷刷了。要知道,我现在必须赶紧洗,然后去吃饭,晚上还有大戏要开锣呢。
洗完香香之后,头发不算特别干。但因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我还是随便套了件衣服出来看看。肖不修已经端坐在饭桌前,自顾自地喝着茶。
“大人,您干嘛不回您那里啊?”我有点好奇。最近他都在甲等一号房里休息,有时候吃饭叫我过去他屋里吃,很少在我这里坐着。尽管,我这里才是拥有一个吃饭的大圆桌的。
“嗯,我觉得还是这里吃饭比较舒服。”他居然口气很稳,“擦干一些,不要着凉。”
突如其来的温暖问候,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问道:“您想问什么,您就直接说吧,别这样忽然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挺吓人的。”
“韩聪的破绽,还有什么?”肖不修立刻就问了出来。
“没什么了呀。”我见他也没太在意我的形象,我就继续擦着头发。
“仅仅是称呼么?”他继续问道。
“让我想想,其实也不是。”我随便擦了擦,就坐了下来,毕竟饭菜的香味还是很诱人的,特别是在我刚才已经吐干净的情况下,目前的确是饿了。
他随手捞起了我的头发,让我坐好,细细地给我扎着辫子,又用玉簪固定在头上成为一个髻,动作自然而流畅。
“啊啊啊啊啊!”我忽然喊了起来,把肖不修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吗,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个称呼的,就是因为动作。”我捏了捏自己的头发,说道,“大人,你看哈,你给我梳过很多次头发,所以我就会觉得你给我弄头发,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也觉得这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而已。但是,如果是外人看到了,的确会认为您是最宠爱肖小七的。当然,只有我知道您是嫌弃我不会梳头发。那么,我是因为看到了韩聪和卓敏敏之间的小动作,比如很自然地扶肩,捞裙摆,随便就互相递一个小饼子,或者就是很自然的一种肢体触碰……他们觉得很自然,但我们外人看来,其实是过于亲昵了。所以,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两人有奸情。”
“为何是奸情?”肖不修已经整理好我的头发,顺便又揪了揪我的领子,这才让我开始吃饭。
“卓敏敏嫁人了啊,我记得韩聪也有妻子的。所以,两人还这样亲密,又没有血缘关系,难道不是奸情么?”
“那我现在对你这样亲密,连你洗澡的时候都坐在外间,我们不是有奸情么?”肖不修这眼神,这表情,这口气,让我忽然憋住了。
“这不一样啊!”我只好又解释道,“您看哈,首先您是嫌弃我做得不够好,您又是严格要求,自然你看到邋邋遢遢的我,就忍不住出手了。以前一直这样,所以后来也就习惯了,再后来就完全是顺手了,不帮我弄弄,都觉得不对比如,我这头发,要是您不弄,我一脑袋鸡窝出去,您不是觉得我特别丢人么?”
肖不修点了点头,表示很同意。“果然如此。”
“所以,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很认真的,也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肖不修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吃东西。“您不吃么?”
“没胃口。”肖不修说得很正常,但我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所以,只好很努力地吃饭,尽量多吃了一点点。
“今晚你跟我住吧,来了这么多侍卫没地方住,让肖小三他们挤在你这里。”肖不修站起了身,看了看外面。“吃完就自己搬过来,现在大家都忙,没人帮你。”
“哦。”这也挺正常的,我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去之后,我才喘了口气,这人怕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拖着包袱去了甲等一号房,肖不修出去安排晚上的行动了,我就很坦然地在矮塌上睡了一会,因为的确很累。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我的身子很可能小时候就亏过,也许是胎里就亏了,所以不太容易恢复。
但我睡得不安稳,因为心里有事情。只是因为被窝里很温暖,我还是愿意缩在里面不出来。肖不修在黄昏的时候回来的,看我在被窝里没有动静,就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我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卓敏敏知道真相之后,会不会崩溃?”
“会么?”肖不修反问我。
“枕边人,太可怕了。”我叹息了一声。
“肖小七,没有那么多感叹,抓住凶手才是你要做的。”肖不修总是这样严肃,又开始教育我了。
“好吧,我错了。”我老老实实坐了起来,“是不是可以吃晚饭了?”
听完这句话,他的表情才有那么一丝裂缝,但幸好没有裂大。“再过一会,他们给你熬药去了,今日喝完这副药这个疗程就算结束了,缓一缓再看看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需要继续喝药。”
“太好了!”我终于开心起来,要知道这药足足喝了两个月,我觉得我的手指头都是苦的。
“你换上南厂的黑色衣服,我们现在去听听墙根儿。”肖不修轻轻笑了一下。
“哟!大人,您不是有功夫么?耳力应该特别好的,怎么还需要听墙根儿?”我的心情好,也愿意跟肖不修贫嘴几句。
他心情好,也愿意和我随意说话。“我要带你去听听,你这耳朵不是坏掉了么?”
“哦哦哦,好吧,谢谢大人的体贴入微。”我又开始狗腿子了,肖不修嫌弃得摸了摸我的头,让我赶紧换衣服跟他出门去。
我们去的地方也不远,就是县衙的大牢,天字号第一间,也算是给方玉衡很不错的待遇了。之前因为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按照下毒者来关押的。还找了几个大夫和郎中,轮流替他诊治。其他那几个土豪也关在大牢里,不过那几个人没喝多少,症状很轻,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方玉衡的状况没有好转,依然还是腹部高鼓,看起来也挺吓人的,
卓敏敏提前下山回来后,先是回了方府应该继续禁足,但她不肯进屋子,就跪在门口,说要见自己的丈夫,让侍卫们给肖不修传话。
肖不修也没吱声,一直没有理会。现在才扯着我去站在天字号第二间的墙边,让人把卓敏敏带了过来看看方玉衡。
我尽量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和肖不修站在黑暗的阴影里,我紧紧靠住了他,还是很暖和的。
卓敏敏脸色苍白且浮肿,走路都有些摇晃。肖不修只允许她一个人过来的,方玉衡也是一个人躺在大牢的土炕上。看来,肖不修还是想让他们夫妻二人说一些体己话的,所以连侍卫们都没有安排守在周围。
当然,他和我站在黑暗里,也是够了。万一人家说点什么脸红心跳的悄悄话,我不知道要不要笑场呢?想归想,他们也未必说。
卓敏敏一直在哭,坐在土炕的边缘,拉着方玉衡的手。方玉衡此时好了一些,至少没有一张嘴就吐药水。不过,他也是一直喘得很急促,看起来也是很难受的。
“我要怎么办呢?”卓敏敏摸了摸方玉衡的额头,探了探他的温度。
“无妨,坐在我边上就已经很好了。这几日没有见到你,你过的好么?南厂的人有没有为难你?”方玉衡很是关切的语气,听起来还挺让人感动的。要不是有了之前韩聪的说法,我可能现在都会很感动呢。可是,韩聪会不会说了谎?有那么一瞬间,我动摇了一下。
“方郎,你可不能有事啊。”卓敏敏想扑倒在方玉衡的身上,但看到他这圆鼓鼓的肚子,也知道他应该很难受了。
“今日又好了一些,看到夫人之后,觉得就更好了一些。放心吧,不会有事情的。等肖大人把事情查清楚,会放了我们的。你也知道的,南厂的确是很严厉的,但是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我好歹也是探花和县丞,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方玉衡柔声安慰道,“倒是你啊,身子本来就弱,可不能有事的。你若是有事,我们的小娟可怎么办呢?”
“小娟很乖的,有乳母在照看着,无须挂念。现在只是你……哎,等我不被禁足了,我就去京城找贵妃娘娘求情……”卓敏敏哭得更加厉害了。
“别这样嘛,都不好看了。我的敏敏最好看了。”方玉衡伸出手抹去了卓敏敏脸上的泪,叹息道:“自从遇到夫人之后,为夫一直顺风顺水这么多年,现在只是小小的磨难,就当做是以后的老来谈资好不好?敏敏,不难过的。”方玉衡的声音更加温柔了,卓敏敏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黑暗里,我站在肖不修的身后,但是他没有看向这两个人,只是回身护着我,而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可能是看的很投入,我特别想凑近一点,仔细看看现在方玉衡的表情,因为他是躺着的状态,我看不太清楚。
肖不修见我都快探出身子去了,干脆一把抱住了我,箍住了我的身体,还捂住了我的口鼻。我之后靠在他的怀里,用耳朵去听。
“你说,这是不是什么人要害你?”卓敏敏还是很聪明的。
“我为官这些年,也没得罪什么人吧?夫人也都是看着的,应该比我知道的多吧?”方玉衡又大口喘了喘气,看起来也是很难受。
“是啊,这些年兴国县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我的瑞银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就算是朝廷今年在这里做春闱的初选,也是很正常的轮替,没有任何不对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或者,就是偶然?真的是我们倒霉?”卓敏敏说道,“这些日子,我真的把这些年的事情都想了想,真的没有什么仇家。”
“那不是应该放心么?过几日真相大白了,我们就回家。我辞官不做了,专心在家带孩子。你再给我生个胖小子,闺女也成,我都喜欢的。”方玉衡那声音极尽呢喃之意,也很是亲昵,听着那意思,可能都是卓敏敏已经俯下身子,方玉衡在在她的耳边磨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