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向东吹起,兰总的弯弯黑发被它吹起,丝绸披肩在风中飘荡跳动,她用手压住肩膀上那绣着荷花图案的部分,迪奥雅典红的唇色在夕阳中分外明亮,胸部丰满向着夕阳挺起,曲线玲珑,黑色的眼眸中是慕轩侧身的剪影。
她没有去喊他,只是站在他身边默默地陪他,不想打断沉浸思绪中的慕轩。
远处是球形的锈迹斑斑的化工厂的液体罐,林立着几十个高低粗细不一的烟囱,夕阳残红笼罩着这些工业“盛景”。如果需要和过去有个区别的话,那就是王慕轩几年前住这里的时候它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向天空造着黑色的云雾,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房地产是新宠,它更加澎湃肿胀,更加肆无忌惮地嘲笑着萎靡坍塌的工业坟场,似乎在说:闪开吧,别在这里耽误我的时间,滚吧,你们该进入熔炉了,看我们的,我们会让一切沸腾起来!
“走吧,阿兰。”
“你不想多待一会儿了吗?”
“没有意义,不再回来了。”
黑色的大G发出轰隆声驶向东边的高架桥,夕阳照着路南边的高楼,一半是红色,一半是白色,车里音响播放着:let it be,let it be。。。。。。
王慕轩换上了深蓝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皮鞋很亮,他感觉鞋带有些松,弯下腰紧了紧它,用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正好,是正好的感觉。
兰总把车停在高墙的外边,铁门缓缓打开,王慕轩独自面对身穿制服面容严肃的人,出示证件,说了几句,那人点了点头,他便跟了进去。慕轩转身看向兰总,兰总也在看着他,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慕轩朝她微笑了一下,她也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他。
穿过几道大门和几次证件查验,王慕轩在接待室坐下,他面无表情,和这里的环境倒是很匹配,在这样的地方你想有其他表情也没有可能。
王慕轩看到瘦瘦的一个秃顶的男人坐在对面,两个人隔着玻璃窗,窗的内外两侧各有一个电话。
“你想看我这个样子吗?”里面是曾经飞扬跋扈的胖站长,现在竟然瘦到脱形。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瘦站长又问了一句,王慕轩没有答话,就是看着他。
“慕轩啊,听说你在南边搞的非常好,真替你高兴啊。”瘦站长换了一幅表情,向前趴着慢慢地说。
王慕轩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也向前趴在台子上,眼睛直视对方:“我不想多啰嗦,就问你一句话。”
“房子被推倒的那天,你是提前知道的,是你借开会出差把我支走的,是吗?”慕轩眼睛瞪的很大,他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对面没有答话,他先是眼珠子放大了一下,马上就低下了头,僵在那里,过来几十秒,他抬起头,看着慕轩,苦笑起来:“是的,就是我支开你的,你听清楚了,是我们,不是一个单独的我,是我们!”
王慕轩急速地呼吸,鼻孔跟着快速地放大缩小,双手握在一起,握的更加紧。
“慕轩,我也是被迫那样干的,我不想害你还有你家人,我到你家吃过饭喝过酒,我如果知道后果是那样,我就是不干那个破站长也不能害你啊。都是意外啊,慕轩,你知道我有多煎熬吗?这几年一直都这样在脑子里转啊转的,我吃过你家的饭喝过你家的酒,你的家人我都认识的,认识的,可是结果却是那样啊,我是真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现在是活该,哈哈哈,我活该啊!”旁边的人使劲按住他激动的身体,他被按住趴在了台子上,瘦瘦的脸侧压在大理石面的台子上,眼珠子瞪的老大。
王慕轩把双手举起,摇着头,皱着眉,他没有猜错,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他想说话,但是喉咙似乎被什么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举起的双手颤抖起来,他极力克制住了,垂了下去,手心里都是汗。慕轩脸上的肌肉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对面是被按压变形的瘦脸,曾经的胖站长像个瘦小的待宰羔羊,真是可笑,他还在为自己辩解。
“慕轩,慕轩,你能原谅我吗?你能原谅我吗?”
“慕轩,你说句话啊!”
后退到门口的王慕轩低垂着头,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永远不会!”
西城办事处的院子很大,体型硕大的SUV开了进去,停好之后仍然有几个车位空着。这在几年前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的办公大院只能停两三辆车,停的最多的就是小电驴了。王慕轩下车,子弹上膛似的关门声吸引了几个工作人员的目光,他们纷纷围观这辆黑色的奔驰车,在这个皖北小城还是非常稀少的。
“啊呀,我说是哪位贵客呢,原来真是贵客啊,哈哈哈。”满脸堆笑的干部模样的人从屋里疾步走了出来,双手伸的老长,慕轩并没有伸手,点了点头。干部有点尴尬,侧身请慕轩进屋里谈话。
“王老弟啊,你家的事我非常痛心,我是一直给上头争取最多的照顾,估计很快就有说法了,放心吧,老弟,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哈哈。”这个话术娴熟的人是西城办事处的主任,以前是拆迁队队长,老百姓都叫他“笑面虎”。
“王队长,哦,错了,现在应该叫王主任了。”
“哪里哪里,叫啥都行。”
“王主任,我对能获得多少补偿没有多大兴趣,我只想知道,我的家人,我家三条人命到底是雨灾房倒砸的,还是挖掘机压的?”王慕轩直盯着笑面虎的眼睛。
“哎呀,王老弟啊,这个不能瞎扯啊,肯定是雨灾导致的,挖掘机是去救灾的,这个都是有定论的,不能瞎扯的啊。”笑面虎的脸比川剧变脸还利索。
“新闻都报道了,他们是去救灾的,那个雨大啊,救出很多人呢,还受到了各级的表彰,我为此还受了伤,因为这个事,我才当上了主任的,这个都是有记录的啊。”笑面虎忽然想到自己说的有点多,而且说的内容也不合时宜。
王慕轩说:“那我得恭喜你了。”他说完起身离开,笑面虎还假意请慕轩再坐一会儿,慕轩没有搭理他径直上车。
笑面虎并没有出屋送慕轩,在慕轩关车门的一瞬间,他脸上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咬着后槽牙说:“你到什么时候都翻不了天!”
车驶离西城办事处,转了一个弯驶入主干道,兰总看出慕轩心情不好不敢说话。慕轩从后视镜里看出有些局促的兰总:“阿兰,没关系的,你别这么严肃啊。”“嗯,我知道你不开心。”“无所谓不开心,这都几年了,现在都看开了,许多事都是这样,越是荒唐的预判越是容易发生。”
一个月后,西城办事处主任王建被一辆渣土车压死在没有监控的路上,整个驾驶室都被渣土车压扁了,里面的笑面虎成了死老虎。那天他刚刚喝完大半瓶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