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平.
江褚看着这许许多多,数不过来的身影,不自觉间,红了眼,模糊着,他突然笑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看的过来,而且,清清楚楚。
“将军在上!愿将军一路走好!”那个长相粗犷的黑甲大汉站出身来,见他虎躯微弯,热泪盈眶,拼命大吼道,好似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只是,死死紧握的双拳在此时竟显得这般无力,用尽力气。
【愿将军一路走好!】
突然,数万男儿郎齐声大吼,震耳欲聋,令得沙丘平外的北齐人马,皆是通身一震,心中骇然!
漫天的嘶吼声响彻在这片大漠上,所有的情绪通通汹涌般的爆发出来,嘹亮无比震天明!
男儿当热血,何惧畏芳华!
即便大风呼啸,沙石席卷,他们仍俨然而立,从未退缩,一如多年战卫沙场般,一如既往。
只是啊,男儿有泪不轻弹,怪这沙丘平风沙太大,吹红了他们的眼眶,无言无声,沙地见湿,一瞬又一瞬。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我江褚何德何能值得你们这般如此啊。”
在沙丘平外,北齐地界,浩浩荡荡的北齐大军前,有着三道身影,纵马而立,分别是为首的中年将领,左侧是一较为年轻的男子,右侧是一老儒生。
“别磨磨唧唧的!我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挂在我北齐国郡,为我叔父报仇!”左侧那较为年轻的男子咬牙切齿道。
江褚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隐隐带着哭腔的爽朗大笑声,回荡在这方天地间,竟显得如此苍凉,江河如逝。
一会后,笑声停止,见江褚右手挥出,于沉凝空中一拉一扯,系带飞出,盔甲尽数散落于地,一身白衣,凌乱长发随风飘扬,肆意潇洒。
对面另一侧的老儒生见之,惊艳道:“好一道白衣人儿!气正浩然,比之书上所说,还要胜出几分,如此游龙之资,埋在这长沙大漠中,倒是可惜了。也罢也罢,看在这一道风华上,老朽就跟那说书鬼做个人情,送他一程吧。”
“先生此话何意?”为首的中年将领心感微妙,出声问道,眼里带有寒芒。
“没什么,就是老了想动动筋骨,想帮他一把,你可是有意见?”老儒生随意道。
左侧那年轻男子一听,明其中意思,忍不住抢声怒道:“好你个老家伙,我们北齐让你来是相助的,你倒好,倒想帮他,这就是你们江南的公证明了吗?真就是一群只会风花雪月,口出文语的无用书生!”
他出身武将家族,心眼里从未看得起这些个穷酸文人,在他眼里,这些文修只不过是一众口舌多辩之徒。
“啪!”中年将领一掌朝年轻男子脸上重重甩去,一掌便是将其扇下马去,力度惊人!
“闭嘴!南言文圣可是文道领域极境者,已达巅峰,连我都得敬重,尊叫声先生,岂容你放肆妄语,还不快向先生认错。”中年将领旋即一同向老儒生做歉礼“犬子无意冲撞,还请先生海涵。”
“无事,年轻人脾性本该如此,就是缺了份敬畏,不过老朽也就一把老骨头,当不得年轻,也无所谓了。”老儒生笑道。
“先生说笑了,不过如今之形势,还请先生站明立场,毕竟先生是以江南的身份而来。”中年将领肃声道。
老儒生听言,一笑置之“老朽若是执意而为呢?你又当如何。”
中年将领面色一沉,冷声道:“那韩某便只好讨教了,先生尽管出手,我北齐,不见得怕了!文人终究是文人,只会误国,但是先生得想清楚,莫坏了北齐与江南的和睦。”
“哈哈哈!老朽一把年纪了,动不了手的,就是帮他一把,让他少些遗憾,何况你都说了你们北齐不惧,老朽只是做道人情债,又有何碍。”老儒生抚须大笑,而后眼里银光闪烁,如有年少意气,认真说道:“不过,但有一点你错了,谁说文人只会误国,沙场看惯了武人的风姿,也该见识见识文人的风采了。”
“亮堂丘漠衣胜雪,风华绝代胜风华,起!”
老儒生一声大喝,见得江褚全身上下被金光包裹着,以江褚为外,金光茫茫,笼罩这方天地,数息过后,金光散去,这道白衣,如被升华,周身聚拢云间气道,一彻通天,让得万里长空,云雾大开,大风也一瞬骤停,万物之中,之中万物,且股掌之间。
苍穹大地,顷刻间,丝丝茫茫,如水细微冬雪飘落,落在这方寸之地,落在这常年风沙,落在这十月之时,可谓惊人至极,闻所未闻。
雪融风沙,席卷一身,点缀在夕阳垂暮下,一眼望去,长河落日,好生大漠,令人称其惊叹!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此时的江褚已不是大宗师境界,他已在那老儒生七十年来的气道下,跨过了那天埑一线,真正入了武修极境,江褚独一杆烟雨谢绝枪,枪长一丈三,精钢淬银而成,锐利无比,枪之极道,武称“枪仙!”
江褚对那有些气虚的老儒生弯腰而下,郑重道:“南言文圣此等大恩,晚辈感激不尽,只是对不住的是,我这将死之人,恐难报答先生,这身通天气运,还是请先生收回去吧。”
老儒生听言,大笑出声:“哈哈哈!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老朽从不占人便宜,更无赖账一说,这份礼已同泼出的水,说何收还,区区七十年书卷气,又有何妨!你只需随心而为,放手而去就好,能在晚年见识一番游龙出山海,老朽也觉值了,看来说书鬼没有诓我,这遭,走对了!”
“没想到又承了那老友的一份情,既然先生这般说道,那江褚便放手一回,不辜负了老友与先生的这番厚礼。”江褚说完,又是郑重行了一礼。
老儒生抚须点了点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自说道:“放心吧,这份礼,自会有人还的,老朽可从不吃亏,半点都不会。”
“先生这番作为,我韩玄定当记下。”中年将领一声冷哼,率领身后人马先行而出,奔着江禇而去。
江褚转头看向沙丘平外接连望不尽的北齐军队,出神小会,忽豪步跨出,离出了那两界一线,英气如满,洒然大笑道:“诸文武佛道修士,江褚愿一并讨教!”
于荒荒大漠中,他褪下盔袍,一身白衣,顺带牵了匹白马,一人一马一枪,挑起了心中的那座天下,风华绝代。
…
“玥儿,我从不在乎什么蛮荒不蛮荒的,下辈子,你可不许再把我推开了。”
从一而始,从一而终,一如始终,始终如一。
……
山林一座草庙中。
苏白一身血迹靠坐在庙台前,细细一看,苏白竟然断了一臂!
见他右侧只有一口长袖,染血垂落,晚风微挽,衣袖轻轻飘起,但已不见手臂。
却未见他露出半分痛苦之色,反而仰头大笑起来,几缕长发微起微落,畅快淋漓。
待得小会后,苏白转头看着竹篮中睡得香甜的孩子,如若出神道:“孩子,你要记住,你父亲是这个世上最重情、最骨气的男人,我一直这么认为,从终至始。”
“不过比起我来,嘿嘿,少了那么点风流倜傥,唉,算了算啦,你都睡得这么香,说了也听不见。”苏白笑着摇了摇头。
笑着的言语却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或许,潇洒的男人总是喜欢将无穷的痛苦轻轻描于淡语中,哭笑不得。
借着月华的明亮,这道潇洒的身影缓缓站起身来,提着竹篮,一步一步,慢慢离去,只是,本就落寞的背影,在此时,仿佛又深刻了几分,毕竟他的背脊,看起来已经有了许些弯曲。
“真他娘的疼啊…”
江南.一座很远的小城中,天桥下,十来老人,一方桌布,一说书老生在说书...
“自古言道,莫道山河无恙,莫道君臣无忧,试问日月怎会低头,就如同那一袭白衣,银枪纵马,即使前方千军万马,独一人矣,尽足矣。这袭白衣,可谓是痴情,为那蛮荒女子,可说是不负。可惜最后啊,却是在那风雪大漠之中,风华逝去,一身傲骨,归于天地,不沾红尘。让人叹息可怜,却又庆幸不可怜,就如同这世间般,有着太多太多的负心人,却也有着太多太多的痴情人,但不管如何,这情,总归是情真意切,如此便好。”
见说书老生一身朴素布衣,衣着老旧,许是许久,即有些破烂,仍掩不住他的满面风采,口中之词振振有声,先而平静,而后逐起激昂,悲喜见色,精彩绝伦,晃若身临其境般。
“啪!”
一声木板落桌,故事临幕,一众听客皆一一向桌角的瓷碗中掷钱,而后离去,如往常一样。
这时,突然见一约莫六七岁的小童从那方正小桌下探出头来,顶掩着红布,衬出粉嫩的小肉脸蛋,到是像极了出嫁的小娘子。
小童好奇问道:“师父,为什么我们不在茶馆里说书啊?我看大胡子伯伯他们在里面说的可有劲了,各样听客,老气派呱啦了。哪像咱,天天在天桥底下的,从不见茶水糕点香花生。”说着说着,后渐越发小声,一口气嘀咕溜完,嘟嚷起小嘴,颇有埋怨,这番小模样,倒好生有趣。
见说书老生甩了甩破大的袖袍,伸出枯瘦的手去,轻敲了敲小童的小脑袋瓜子。
“括括。”
只听得发出两下似敲木鱼的响声。
“你个小贪吃鬼,又馋了吧,等师父一会收拾好东西,就带你剥花生吃去。”说书老生笑道。
“好耶好耶,师父最好了!”小童兴奋的跑着,跳着。
“茶馆里染了太多的颜色,很多人早已双耳失聪,现在连眼睛也不见得好使了。”说书老生莫名自语道。
“就是苦了这孩子了,花生花生,还真就是,落地为生啊。”
“师父,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故事啊,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过呀?”
“噢,是一个故人的故事,一个很潇洒的故人,这个故事我取名叫《自古白衣最风华》,你要好好记着,说不定以后啊,你也会遇上这么一个人,一身白衣,光是站在那,便就是风华绝代。”说书老生缓缓说道,眼里尽是追忆,眼底尽是落寞,直到了最后的微微摇头,一笑淡然。
青山红霞,绿水柳畔,一老一少的身影渐渐拉长,只知道最后,模模糊糊的,说书老生轻甩了甩衣袖,山河应景,微微一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