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忧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枕头旁散落着电话听筒,听筒长时间没有复位,叮叮叮长鸣不停。
刚刚他打了客舱服务部的电话,“嘟嘟……”的通话提示音响了足足一分钟始终没有人接听。不仅如此,荀子忧还顺着舱室墙壁上的说明板一个个电话挨个打过。
送餐部、SPA预约、连标红的火警电话都打了一个遍。
全都没有任何人应答。
他甚至尝试着给爸爸的小灵通,妈妈的诺基亚打电话。
远洋客轮上打长途电话需要单独的电话卡,并且每分钟通话费会贵到让他老爹心跳骤停。
这些荀子忧都不了解,反正他只知道最终电话依旧没有打通。
至此,他试过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尝试。
看着紧闭着舱门,荀子忧纤薄的嘴唇紧闭在一起。
老爸去台球厅潇洒前特地嘱咐过自己一定不可以离开房间。
他一直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同龄人很少有他这么听话的小孩。
幼儿园大班里有热衷葫芦娃的同学只要看不到自己爱看的那一集动画片就哭,最后所有人只好陪着他看他喜欢的动画。
荀子忧从来不这样。
老师放葫芦娃他就看葫芦娃,即使他心里特别想看奥特曼也不会哭闹。爸爸告诉他不许离开房间在床上乖乖看电影,他就会不离开房间乖乖在床上看电影,老爹对他很是放心。
听话是评价儿童的一项重要的美德,但对于孩子来说听话不一定真是一件好事。
如果荀子忧是一个习惯哭闹的孩子,可能他就可以看奥特曼而不是一遍遍看同一集葫芦娃。如果荀子忧是一个不让父母放心的孩子,老爹也许就可以陪着他在舱房里看电影而不是踏实的和同事去船上的娱乐室打台球。如果故事线是这样运转,那么还不到六岁的荀子忧也许就完全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可惜,所有的假设都不存在。
现在,他不知所措的坐在床上,尽可能想要解决爸爸不见了的状况。
荀子忧已不再是几分钟找不到家长就嚎啕大哭的年纪,然而四个小时的时间也太久了,为什么爸爸还没有回来?
为什么所有电话都打不通?
他该怎么办?
男孩的目光望着门口。
……
走廊的灯亮的发黄,一扇舱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小小的头从中探出来。
荀子忧赤着脚站在门口,左看看,右看看,手中还没有忘记拿着未喝完的橘子汽水。
B-3游轮甲板内舱走廊两侧都是不断延伸的房间,一只推车停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四周静悄悄的。
“有人吗?有人吗?请问有可以帮帮我吗?”他按照幼儿园里老师教授的和家长走丢时的处理方式大声叫了几声。
没有应答,稚嫩的声音撞到走廊的墙壁,又隆隆反射回来,像是有怪物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学他说话。
打了一个寒颤,荀子忧将门立刻关上,整个人靠在门板上紧紧听着门口的动静。
外界还是静悄悄的。等了几分钟,他又一次把门打开,试探性的往门外走几步。
荀子忧从停在地毯中央的手推车边绕过,没有推车的遮挡,眼神可以一直望到走廊尽头的服务台,24小时都有一名穿着黑色马甲的水手在那里值班。
爸爸出门之前嘱咐过自己,如果真的有什么自己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就去找这位水手哥哥。
黑色镜面一样的柜台,固定在柜台表面的花瓶,花瓶里面绢帛制作的假花……服务台所有陈设一切如常。
连水手哥哥中英双语的姓名铭牌都好好的立在原处,但是人不见踪影。
荀子忧站在走廊中间,小脸上满是疑惑。
身穿黑色马甲的水手哥哥不见踪影,四周安静的让他心里发毛。荀子忧所处的走廊里分布着五十个舱室。每一个舱室都和荀子忧与他爸爸居住的完全一样,是标准的双人内舱房。
这意味着满载情况这些舱室里理论上生活着接近一百人。
一百人居住在一起是非常热闹的场面。
四周应该是喧嚣的,吵闹的,唯独与安静无关。
歌诗利亚号上的舞厅、赌场、电子游戏室、主游泳池等娱乐设施24小时开放。
相比于过去如著名的泰坦尼克号这些主业是航运的邮轮来说,现代化远洋游轮更主要的定位是一条漂浮在水面的巨型游乐场。
轻歌曼舞,终日无休。
过去几天里哪怕是在深夜,外面走廊上游人依旧进出不停,喧闹不止。现在那些游客也和水手哥哥一样也全部消失不见。
这样的场面诡异的可怕。
赤着的双脚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事物,荀子忧低下头,自己脚下有一张散落在地的毯子。
走廊里怎么会当不当正不正散落一地毯子?
他猛然转过头,看着和自己一边高的手推车。
手推车上的抽屉从中拉开,露出里面一张张经过消毒的床单与毛毯。
这一切联系在一起,就好像……就好像进行客房消洗的保洁阿姨正拿着脏毯子从某间客房里走出,准备从推车中抽出干净毯子的瞬间被某些力量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连同抹去的还有整座船上的所有人!
男孩用手捂住嘴巴,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他的身体发冷,年幼的大脑没有办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吱扭……吱扭……”
有门轴合页转动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荀子忧抬起头就看到在走廊里流动的气流影响下,自己那间客舱的房门正缓缓关闭。
他这才恢复了些许意识,没有任何犹豫向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过去。
不能让那扇门合上!
一张房卡在爸爸那里,另一张房卡需要连接客舱的供电阀。一旦门关上,自己就会被关在外面无法打开。
他踉踉跄跄的奔跑,从手推车边经过时,肩膀蹭在推车的金属棱角上钻心疼。
顾不得这些,荀子忧咬着嘴唇整个身体朝前飞扑。在他伸出的左手触碰到舱门之前,那扇舱门还是冷酷的与门框撞在一起。
“不,不,不!”
他尖叫的一下下搬动把手,舱门纹丝不动。
游轮上客舱的房门坚固极了,一旦电子锁咬死,一个壮汉也轻易踹不开。
眼泪从眼眶中不可抑制的流出,荀子忧开始抽泣。
很快,抽泣就变成了了大哭,整个走廊里全是男孩的哭声。
荀子忧知道爱哭的男孩子会被其他人笑话,他是好孩子不应该哭。可是他就是害怕,就是想哭。
他的爸爸不见了,荀子忧一个人被丢在这艘大船上,被关在房间以外,身边只有一支橘子汽水,连鞋都没有穿。
他很爱喝橘子汽水,但此时再多的汽水也没有办法抚平心中的害怕与悲伤。
大西洋海面无边无际,一条十万吨的航船,一个五岁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