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忧拘谨的抿住下嘴唇。
老妇人的气场实在是赫人心魄,虽然她脸上带着属于长辈的和善笑容,仍压的荀子忧有些呼吸急促。
有些人穿着龙袍不像太子,有些人呆在疯人院里,你也会把她当做女王。
老奶奶的气质天生就属于后者。
“您……您好。”荀子忧局促的打招呼。
“别紧张,我姓张,你叫我张女士或者张夫人都好。我有些担心刚刚的事情吓倒你了。”
老妇人眼神扫过被医护人员揪走的牛顿与爱因斯坦。
她用清雅的声音说:“真是可惜,他们两个从前都其实是非常聪明的人……也是很好的人。”
“之所以变成疯疯癫癫的是因为他们在不可名状的怪奇中迷失了自己,所以意识永恒的失散在记忆的荒原。”
老妇人说道:“我还记得带假发那个的老家伙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用直尺和圆规在纸面上绘制出正十七边形的图案。
大数学家高斯完成尺规作图的年龄还要比他那时年长几分呢。”
“张女士,您是……”荀子忧迟疑的问。
银发的老太太说的是汉语,他在张夫人的话中听到了几分吴地口音,阿芙洛狄忒说汉语的时候也带着和老人家同样的口音。
“祖籍松江府华亭县,再往前说,族谱上记载是河北清河张氏南迁的分支,听说还是个大家族呢。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您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距离祖国几千公里外的荒岛上的疯人院,还能看见黑发黑眼的同胞让荀子忧非常惊喜。
“是下南洋?我爷爷有个叔叔在抗日战争期间被日本人抓了壮丁,后来从鬼子的集中营里跑出来,流落到了马来。”他猜测。
“比那要早多啦。”老妇人坐在一边的木质长条椅上,仪态优雅的把带着白色绢帛手套的双手握在一起。
张老太太的身上带着一股贵气,头发都白了,皮肤依然养护的非常好,恰如处子的肌肤。
充满弹性的白色丝薄手套和老人手臂的皮肤几乎分不出边界。
她的声音里竟然还带着一两丝没有散去的少女感。
话语里末尾掺杂上“啊,啦,呢”这些词汇会让语音变得跳跃而活泼。它们往往是属于青春少女的专利,张老太太却能把这些语气助词驾驭的很好。
并不让人听起来有东施效颦的怪异,只有阅尽世事后留下的纯真。
“我的祖宗是郑和下西洋时候的一名水军校尉,深得三宝太监倚重。郑公七下西洋于古里国病重之时。
副使洪宝急于返航。三宝太监又病得很重,经不起海上的风浪。”
她不急不缓的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祖先主动请令留下照顾大人。如果三宝太监恢复健康,他们就一起返回大明。
如果大人不幸身故,他就在古里国为郑公守墓,等朝廷的水军下一次出海来到古里国时好迁回郑和的骸骨。
没想到这一等再也没有等到出海的水师,一家人在外就此落地生根。”
张老太太看见荀子忧失神的表情,语气有些歉意:“不好意思,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啰嗦。反正是时间不值钱的迟暮之年,就更喜欢追忆往事。你们年轻人估计不喜欢听这么长的故事。”
“不是,不是。”
荀子忧把头摇的如一面拨浪鼓。“我只是很惊讶,那得有好几百年了啊!”
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的故事做为震旦古代航海史最辉煌的那页,每一个国人都不知道听说过多少遍。
他没想到竟然能在靠近北极圈的希望岛上看到郑和宝船船队的后人。
历史书上看过英雄的丰功伟业不知几何,比三宝太监更著名的人物也有很多。可书上所见和真真正正的出现在眼前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说不上心里涌动的是什么样的情感,史书上事件的蛛丝马迹活生生出现在面前,历史的沧桑感铺面而来。
张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是啊,已经好几百年过去了。”
“您汉语说得真好。”
荀子忧不由得赞叹。
持续几百年生活在海外的家族还能会原来的母语很不容易,语言和血脉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民族,生活在哪里,血管里震旦的血液都能够一代代的流传下去,而语言会随着生活环境而变迁。
跑到马来创业的太叔伯早已故去,如今他们家里已经混成了有几座生产生活用品小工厂的华商。
爷爷那辈的人说标准华语问题不大,家乡的方言可能勉强能够听懂,说是说不了几句的。
荀子忧同辈的人会的汉语更是仅限于马来式克里奥尔语混杂了英语、华语、马来语的混合语里的华语词汇。
这才仅仅是在国外生活了三、四代而已。
如张老太太家族已经在国外定居了几个世纪的人,还能讲一口吴语简直堪称奇迹。
“想要在这里生活,汉语是最好需要掌握的几门语言之一。”听到荀子忧的称赞,老妇人笑了笑。
“请问这里是哪里?”
发现身边老人家说话条理非常清晰,至少不存在突然揪住自己衣领问地球是个盘子还是碗的风险。
荀子忧胆子大了很多。
在巨大的秘密面前找不到破解门路弄得他心里痒痒的。
“张夫人,您能告诉我失乐园庄园的真正用途是什么么?”
“门口牌子上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它是一个失智社区。”老奶奶毫不避讳的说,“为疯子们建造的疯人院。”
“真正的作用呢?”荀子忧不相信会有人耗费力气在荒岛上建造一间疯人院。
如果有谁想把发疯的家人送到一座建立在北极圈附近的小岛声,若非有不可告人的家庭矛盾的话,他自己一定也疯的可以。”
“失乐园庄园真正的目的无非就是一家疯人院而已。”
老妇人用高深莫测的语气说:“孩子,珍惜现在还一无所知的时光吧,也许有一天,当你迫不得已直面恐惧的那个瞬间,够幸运的话就会当场死去,不够幸运的话就会变成我们这个样子。”
荀子忧脸上的迷茫没有能逃脱老太太的察觉。
“孩子,你还在困惑。”
当然会困惑了!
这里的人一定得了种直白点说话就会死的病,要不然是不理自己,要不然说话就云里雾里完全无法抓住重点。
荀子忧不好意思对这个态度和善的老人用如此恶毒的语言说话,他皱着眉头,尽可能靠自己的努力理清思路。
“他们的脑子有问题?”
荀子忧用手掌示意那位现在已经从《定军山切换为荀子忧听不懂的京韵大鼓的小提琴艺术家以及在艺术家四周狂野舞蹈的人群。
“我们的脑子有问题。”老妇人并没觉得冒犯,她点头同意荀子忧的观点。
什么样的精神病能成群结队的疯成这样?
等等,
荀子忧突然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他们是被做了颞叶切除手术!”荀子忧脸色发白。
他在精神病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影子。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一般情况下颞叶切除术非常少的会被使用,现在不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了。”老妇人听到荀子忧没头没脑的结论有些困惑。
“听说,这里如果普通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就会强制被做颞叶切除手术!”
“哦,不。”张老太哑然失笑。
“你怎么会这么想,是阿芙洛狄忒那个小妮子在吓唬你么?”
“不会做颞叶切除手术么?”
“不是这么说,只是很少,阿芙洛狄忒真是顽皮的可以……”
“先生!”语气中带着责怪的少女音在荀子忧的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