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国?”贤者的脚步停住,“复国,复国。”
他声音喑哑的在嘴里念叨。
荀子忧不相信有人可以忘掉国仇家恨。君士坦丁十一世嘴里吐出复国这个词汇的时候,他就更不相信了。
听听那像是把火炭含在嘴里的嘶哑声线吧!
那么痛,又那么恨。
时间会将大多数情感洗涤干净,剩下的推向左右两极,炽烈如火或者冷漠如冰。
毫无疑问,贤者心中的火还在熊熊燃烧。
那是罗马啊!
华美的罗马,丑陋的罗马,伟大的罗马,破败的罗马……
无论如何,那都是罗马。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
对欧洲人来说,
它是君士坦丁大帝的遗泽,是狄奥多西与查士丁尼手中代代相传的权柄,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永恒光辉。
它漫不经心,它奢侈浪费,它风流轻浮,可哪个欧洲人心中又不曾燃烧过属于罗马的梦呢?
几乎一统欧洲的拿破仑皇帝再瞧不起东罗马,也将自己的儿子封为“罗马王”,因为罗马永远是罗马,它代表了西方世界的终极桂冠。
二十一世纪再提重建罗马不合时宜,历史上君士坦丁十一世却未必没有复国的机会。
就算没有成功,试一试总是好的。
贤者最终没有这么做,至少在为人所熟知的历史上,在君士坦丁堡陷落的那一夜他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有人说他战死沙场;有人说他隐心埋名;有人说他化作了大理石雕像,在某天终会带着雷霆怒火归来;也有人说他的英灵一直在君士坦丁堡城门上徘徊。
无论人们怎么说,东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再也没有于历史上留下丝毫波澜。
公元1453年5月29日晚,千年古国的最后一缕阳光西沉入海,漆黑的夜幕笼罩君士坦丁堡的城头。
古老的箴言说,月光之下,君士坦丁城永不陷落。
月光和神明都没有庇佑这座城市。
在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年轻的奥斯曼苏丹完成了祖先梦寐以求的伟业。
而罗马,彻底死去。
永恒的城市陷落了,不灭的国度陨落了,古希腊、古罗马最后用来凭吊的亭台没有了。
没有故事的翻转,没有英雄的力挽狂澜,连百足之足死而不僵都没有。
东罗马自公元324年由君士坦丁大帝创立,于公元1453年在君士坦丁十一世手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年头。
再之后,这个伟大又腐朽的国家彻底被黄土所吞没。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心中某一个部分荀子忧甚至有些瞧不起身边的贤者。
震旦人心里总是有一种家国情怀。
宁死不屈的文天祥,镇守襄阳的郭大侠或者致力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的陈近南总舵主,谁提起来都要挑挑大拇哥,称赞一声真是好汉子。
洪承畴,刘禅这样的人就不成了,属于叛徒狗贼和扶不起的懦夫,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连清朝人自己也瞧不起洪承畴。
入关时需要用他,皇太极就与洪承畴称兄道弟。
等到坐稳江山了,乾隆皇帝就下令把洪承畴打入《贰臣传》,称他们“恭颜降伏,不能为其主临危受命,虽有功,瑕疵不能掩。”让天下人唾弃。
甚至用“更不是比于人类矣”来形容一些降清叛徒。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说,“没有保家卫国的志向,实在太没有骨气了!都不是人。”
被下达这样的评语,对于最重视“名节”的震旦人,比千刀万剐还要难受。
如君士坦丁十一世这样空有一腔怒火,不愿付出努力的,确实不符合荀子忧的人生观。
太不男人了!
用曹丞相的话来说就是——满朝公卿,堂堂君主,夜恨到明,明恨到夜,还能恨死奥斯曼苏丹否?
一只手搭在荀子忧的肩头。
荀子忧抬起头,贤者的面颊隐没在肩头燃烧的火光中,他的左眼被光线一刺,微微发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买买提二世是一位优秀的军事统帅。”他轻声说,“我和他的争斗已经结束了。东罗马和奥斯曼的争斗也已经在五百年前结束,他是赢家,我是输家,仅此而已。”
中年人的手臂在颤抖。
荀子忧耳中听到贤者粗重呼吸。
喘息沉闷的像是狂风扬起的土沙,沙粒漫天飞舞,大风如泣如诉。
君士坦丁十一世似乎想要把五百年前的血战记忆全部从呼吸中吐个干净,艰难的将自己从回忆的泥潭里拔出来。
“贤者先生?”荀子忧肩膀被对方掐的发疼。
“哎……”
中年人手臂上的力道卸去,一声叹息后就继续向着前方黑暗走去。
荀子忧站在原地。
对方披在身上的紫色披风,真的好像东罗马皇帝披在身后的紫色圣袍。
楞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贤者已经走远了,立刻小跑着跟上。
这时沧桑雄壮的歌声在寂寥无人的地下空间中传来,扩散在风里。
“万王之王赐予我力量,
请护佑我,请护佑我,天国里的主。
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奥略。
神圣的意志之下,他们是罗马人的皇帝。
璀璨的明珠,巍峨的城门,还有紫衣公卿。
君士坦丁堡是罗马通向伟大的钥匙。
圣母无声陨落,未曾过多哭嚎,
因为多少年,你的荣光将再度照耀这片大地。
终有一日,君将如闪电般归来
……”
男人沉重的声线撞击在土地上,在黑暗里激荡,也震撼着荀子忧的心神。
他听不懂希腊语,不知道君士坦丁十一世在唱什么。
贤者的声音浑厚有力,极具穿透力,听不懂的语句一下下的敲击在荀子忧的心里,他莫名的觉得心情激荡。
慷慨的歌声中,有那么片刻,荀子忧几乎从一个人歌声中听出了千军万马的呐喊。
罗马帝国的威严和气魄在这个末代皇帝的歌声里,像是真的回来了。
“罗马已经死去了。”歌声激荡了几遍停止,贤者站在前方回望荀子忧,“它再也不可能回来,至少我不能让他回来。荀子忧,联合会的第一铁律,我们不可以通过任何手段去干涉正常社会的发展。”
“接触神秘侧的人是无法回归正常生活的。旧神有关知识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病毒,一种瘟疫。”
(文中的歌是《他将如闪电般归来》,我没有找到出处,可这特别现代的曲调听起来和拜占庭的中世纪宗教式音乐就不一样,考虑到这是著名的精罗落泪歌,还是把它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