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颜色正常,未见青绿,并无中毒迹象。右手手指骨结相对粗壮,死者生前应该是个手艺人。死者脚骨扁平,与人有异。”
池时说着,就瞧见那驼子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他红着双眼,朝着这神案扑了过来,听着池时的话,嚎啕大哭起来,“是我的梅娘,是我的梅娘。她的右臂,是小时候顽皮爬树,摔下来摔断的,后来寻人接骨,给养好了。”
“她阿娘走得早,靠着我扎纸人糊口,这孩子是个孝顺的。画人面的事情,她做不来,就经常给我劈竹蔑,扎成人形。在她嫁人之前,我们父女两人,就靠这手艺,相依为命。”
“她的脚,跟她阿娘一样,脚底平平的,走不得远路。平日里出去拉竹子,都是我去。唯独那么一回就……是我的梅娘啊!”
他说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我去庙中,瞧见梅娘悬在梁上,竟是以为她自尽了,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被人给害了啊!”
“九爷九爷,我家梅娘……我家梅娘……”
池时点了点头,从神案上跳了下来,她不擅长安慰人,找出凶手,便是最大的安慰。
“陆锦,抬到县衙去。梅娘的夫家,福瑞镖局,久乐已经去了”,她说着,凑到了陆锦耳边嘀咕了几句。
陆锦耳根微红,看了一眼周羡,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知晓了,阿时用过午食了么?招叔刚给我送了食盒,还热着呢,有你喜欢的腊肉。”
池时眼睛一亮,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但任谁都能够看得出来,她的欢心雀跃。
招叔是照料陆锦长大的老仆,十分擅长做菜,尤其是熏得一手好腊肉。
……
祐海县如今的县太爷姓许,吊车尾考了个进士,一年前刚被调来这祐海做了一县的父母官。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祐海庙小妖风大,旁的地方,一年半载也遇不着一件杀人案,都是些鸡零狗碎的琐事,随便断断也就算了。
可自打来了这祐海,薄皮棺材他都不知道贴了多少副了。
刚来的时候,他还摆了官威,池时一个小毛孩儿,知道个屁?可一个又一个的凶案,教会了他做人,被治得服服帖帖的。
若搁平时,池时进门,他定是要老腰一弯,唱上一句,“九爷您上座”。
可今儿个,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握惊堂木,官威简直要冲破屋顶,如果忽略那桌案之下,抖着的腿的话,属实瞧着是个像模像样的父母官。
他想着,瞅了一眼随着众人一道儿进来的周羡。
他适才得了传书,说是楚王周羡来了这祐海。这大梁朝王爷多如狗,可没有一个有楚王之威,若说陛下是万岁,那楚王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差那一步,他就要登天了。
这事儿,还得从前朝说起。
先皇在世时,同皇后鹣鲽情深,共生了两位嫡子。那嫡长之子尊贵,早早地便立为太子,便是当今圣上。皇后生下幼子周羡之后不久,人便没了。
这深宫内院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但随便一想,都是刀光剑影。圣上比楚王年长不少,虽是兄长,但与老父亲无异。
便是京城里的言官都知晓,当今脾气火爆,你若是指着鼻子骂他,他定是跳着脚骂回来。可你若是骂楚王周羡,他能撸起袖子就打拳。
让文武百官烧高香的是,楚王并未恃宠而骄,跟陛下一样,好好的一个苗儿,从东北长歪到了西南。他性子温和,待人有度,简直是举世无双的清雅公子。
陛下若是雷霆,这楚王便是雨露,救火第一名。
许县令想着,忍不住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周羡。
这一瞧,不由得对自己鼓起的大肚腩,感到自惭形秽起来。什么叫做皎皎之光,什么叫做君子高洁。眼前这位白衣笑面小郎君,便是了。
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天家气度,令人折服。
他想着,眼睛一斜,一不小心瞧见了走在周羡旁边的池时,只见她袍子一撩,大摇大摆的坐了下来,面无表情,仿佛面前所有人,都欠了她几千两银钱。
像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池时转头看了过来,她的眼珠子极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地狱里去一般,自带死气。
许县令腿一软,心虚的挪开了视线,他的确是欠了池时银钱,不怪他没个好脸。
许县令拿起惊堂木一拍,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威风是有了,但是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他一概不知,那又从何问起。
“池仵作,你来问话吧。”许县令说着,心虚的看了一眼周羡。
见他摇着扇子,面色温和,心中松了一口气。
传言果然没有错,楚王他就是神仙里的活菩萨。
池时并没有理会他,进屋的时候,她已经瞧见久乐身边站着的人了,正是那姓马的镖头,他穿着一身褐色短打,腰间别着一根短棍,太阳穴朝外凸起,看上去十分的精干。
“你知道楚王要来,所以嘱咐张大来,叫他旧庙布置,重现梅娘案。我为何重新翻查十年前,孙占杀死邓秀才一案,也是有你的安排。”
“我想,你做了这么多,应该已经做好了重谈旧事的准备。当年土地庙闹鬼的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你瞧见了什么?”
马镖头拱了拱手,同情的看了一眼眼泪未干的张大来。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九爷。马某这般做,是因为很多年前,受过梅娘的一饭之恩。我本是江湖人士,有一回受了重伤,为了躲避仇家,这才来了祐海县。”
“是梅娘给了我一碗糖水,才让马某活了过来。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孩儿,当是不记得了。但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走江湖的,不能忘本。”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可惜,马某什么都没有看见。要不然的话,我拼死一搏,也是要救下梅娘的。”
“我没有看见。可是,孙占跟邓秀才,却是看见了。梅娘受辱的时候,他们便在土地庙附近,看了个一清二楚。”
池时微微蹙眉,她想起了卷宗里说的,死者邓秀才,被人挖掉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