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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一旦失守,匈奴人再攻破鹘州,顷刻间就能南下惠康。

众人心头沉沉,不知道此时远在惠康的小皇帝会如何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已经送往惠康,等小皇帝见到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为了一己之私,让大晋的兵将在幽州内讧!

此时晋阳诸官听着顾刺史这话心头也是一松,若是这一位也跟赵王一般弃城而逃,并州哪里还能经得起一再的折腾。

“下官听从大人之命,必然尽心尽力共渡难关。”众人齐声开口说道。

顾钧心头微微一松,顾家自从进驻并州之后,恩威并施,此时也算是小有成效,至少这些人面上还是听令行事,就算是有些人有二心也不怕,只要别被他抓到把柄,不然必然会重重处置,以儆效尤。

刺史府中一片忙碌,各部职司忙于案牍,此事众人最为庆幸的是听从了刺史的命令提前秋收,大部分的粮食进了粮仓,不然只怕现在追悔莫及。

匈奴人选在这个时候南下,怕是也有抢粮的心思,只可惜刺史棋高一着,提前抢收。

顾钧带着几名心腹进了内堂,盯着墙上的舆图,伸手指道:“敌军围困晋阳只是表象,昨日围城,今日还未攻城,只怕另有打算。”

顾逸疏在一旁就道:“儿子就担心阳邑,若是匈奴强攻阳邑先下一城,对晋阳可不是好消息。”

“少公子说得有道理,晋阳城坚,易守难攻,阳邑却只是个小城,若想破坏阳邑与晋阳的掎角之势,先攻阳邑是上上之策。”

“没错,阳邑一破,晋阳就要孤悬,也等于切断了鹘州至晋阳的通道,所以大人,阳邑决不能被破。”

众人纷纷开口,分析的无不道理。

“阿父,武乡距离阳邑不过百里之遥,便是步卒疾行也可一日抵达,如今守武乡的是张虎,他是皇叔的人,若是张虎驰援阳邑,再有晋阳助攻,阳邑必然能守。”

嗯?

守武乡的居然是皇叔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谁能知道啊?

但是此刻无不惊喜,皇叔威名赫赫,手下战将成群,张虎的名号他们虽然没听说过,但是能让皇叔放出来安置在武乡,必然不是平庸之辈。

哎呀,如此说来,皇叔对于顾家的婚事很是上心啊,居然还留了人在鹘州,分明就是保护顾女郎的嘛。

皇叔威名太厉害,知道有皇叔的人在,大家的心头不免都是微微轻松几分,脸上的笑容都多了。

顾钧父子对视一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顾家祖上虽然威名极响,但是毕竟卧薪尝胆多年,在并州的威势大不如从前,此时强敌至城下,只是顾家的名头,显然不能让这些官员们安心。

为了稳住他们,顾逸疏这才故意说出张虎的来历,果然效果奇好。

安稳了人心,把众人打发走,顾家父子这才坐下说话。

“阿父,阳邑一定要守住,不仅是阳邑,祁县也要多加防备,若是祁县落入敌手,从祁县至沁县不过一日路程。若是羌胡与匈奴达成同盟联手,从安定郡借道抵达铜鞮也只需一日,再到屯留、长子不过两日,届时鹘州处处处于兵峰之下,危矣。”

顾父自然深知利害,看着儿子,“决不能让匈奴人或者羌胡从安定郡借道,所以要知会李家联手御敌。”

这门亲事真的是结的好,此时有李家帮着守着安定要道,他们就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顾逸疏点头,“便是不为了并州,只是为了安定郡的未来,李家也不会任由羌胡借道安定郡,两家联手双双得利,李家不会拒绝。”

顾父亲自执笔去信安定,顾逸疏出门布防,此时顾清仪却没想到裴夫人带着裴韵菘上门来。

裴夫人趾高气昂,居然要让顾家派兵护送她们回河东,顾母便是性子极好此时的脸色也极其难看。

顾清仪陪坐,身姿笔直的跪坐在案几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家母女,裴韵菘自从进来后都未曾正眼看她一眼,这样傲气来求什么人。

求人还一脸施恩的样子,谁特么的给你的勇气?

“裴夫人,我只是个内宅妇人,外头的事情不懂。您说的话我也不明白,你要回河东,只管让河东的人来接就是,我们必然会欢送。”顾母强忍着怒火笑道,假装没听明白裴夫人的话。

裴夫人眉头一皱,白皙的面容隐隐带上几分怒火,又有些不屑的开口,“顾夫人,你明知道现在城外的情形,送信回河东不知道几时人才能到。再说,我带着韵崧现在离开晋阳,也是为了不给顾刺史添麻烦,您说是不是?毕竟,若是我们母女在晋阳有点闪失,想来顾刺史也不好跟裴家交代。”

顾清仪这就忍不住了,轻笑一声,徐徐开口,“裴夫人说话真有意思,您来晋阳又不是顾家所请,裴家也并未投名帖至刺史府,您的安危自然有裴家部曲护卫,与顾家何关?”

“顾女郎到底是年轻气盛,分不清轻重……”

“您说的是,我年轻气盛好歹知道是非礼节,裴夫人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小辈呢?”顾清仪沉着脸看着裴夫人,“此时听了夫人这一番话,我才知道何为上行下效,难怪上回裴女郎殷切前往鹘州见我,欲抢我婚事还一脸施恩与我的样子,原来是家传渊源。”

“你……”

“战夏,送客!”顾清仪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裴氏母女,“裴夫人,裴女郎一路走好,恕不远送!”

顾母在女儿开口后再没说话,她知道女儿这是怒极了,不然绝对不会如此失礼。

不过,顾夫人并不打算给裴夫人母女台阶下,低头喝茶,无动于衷。

裴韵菘的脸色此刻也终于变了,一双眼睛褪去温和尽显锋锐,盯着顾清仪开口,“顾女郎,匈奴号称十万大军,晋阳孤军守城能不能守得住?若是得了河东的支援必然是如虎添翼,你又何必如此刻薄。”

顾清仪嗤笑一声,“裴女郎,明人不说暗话,便是为了与皇叔的婚事,只怕你与裴家也巴不得顾家被匈奴人斩于马下,好为你扫清道路。若是如你言,河东裴氏支援晋阳,怎么不见丝毫消息?我劝你还是少动这些歪心思,你与裴夫人若是想走就尽快走,再晚晋阳就要封城,一旦封城任你是谁都不得擅自离开,若是届时发生冲突难免不美,是不是?”

裴夫人没想到顾清仪居然这么强硬,而且这性子如此泼辣蛮横,皇叔怎么会同意这门亲是的,真是令人想不通!

裴夫人气的浑身打颤,以前搬出裴家的名头,到哪里不是被人奉承巴结,偏遇到顾家总是连连吃瘪。

裴韵菘却是领教过顾清仪的性子,知道她说到做到,立刻搀扶着阿母道:“母亲,咱们走吧,既然顾家不屑于裴氏交好,我们何必为难人。”

顾清仪立刻怼了一句,“抢人婚事是为了交好,出城逃命还要被抢的人恭敬相送,真是稀奇事,怪我见识浅薄,竟是从未听过如此无耻之语。”

裴韵菘:……

裴夫人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气的眼前发黑差点晕倒。

裴韵菘黑着脸硬是搀扶着母亲挺直脊背走了出去,好,好,今日屈辱她们记住了!

裴家母女一走,顾夫人这才看着女儿说道:“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就是故意这样做,让她们母女赶紧滚蛋,不然真要是打起来,若是她们心生二心往外传递消息,这才是最大的祸患。”

裴家是一方大族,裴氏母女留在城内,顾家也不能把人当犯人看管起来,她们要是利用自己的渠道往外送晋阳城内的消息,这才是最麻烦的。

只要裴家母女一走,范家那边必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然若是她们母女劝动范浚联手,这才要命。

打不得,杀不得,只能把人赶走了。

听女儿这样说,顾母更是担忧,“匈奴人怎么好端端的攻打晋阳,之前竟是丝毫消息也无。”

顾清仪也不知道,这一支匈奴军绕过阳曲从交城、清徐逼近晋阳,这路绕的可有点远,为了攻打晋阳是真的费了心了。

幽州战事说是诸胡联盟,现在看来至少匈奴是另有打算,不知道是不是与幽州那边联手做的局。

诸胡在幽州拖住皇叔,难道就是为了方便匈奴奇兵突袭晋阳,欲要拿下并州?

顾清仪心头忧心忡忡,但是不想让顾母担心,就安慰她说道:“您别担心,晋阳易守难攻,想要攻下来没那么容易。”

顾母果然安心几分,脸色好了些。

安抚好母亲,顾清仪还让人盯着裴氏母女的行踪,果然他们离开前去了范家,呆了小半个时辰就带着裴家的部曲匆匆出了城。

回来回禀的人还说,范家派了百人的部曲护送裴氏母女。

顾清仪也不意外,这对母女怕死的很,自然是护送的人越多越好。

如此看来,范家与裴家的关系还要防备几分。

唯一庆幸的是,并州秋收提前,大部分粮食进了粮仓,匈奴人来得晚了些只能抢一些残羹剩饭。

***

武滨站在并不高大的城楼上往外望去,黑压压的全是匈奴兵在准备攻城。

秋收的天炎热无比,今日却是又闷又潮,不时有狂风卷起。

从前天起匈奴兵就在不断的攻城,数不清的士兵,分不清敌我倒伏在城下的土地上,四肢残缺,肠穿肚烂,死相很是恐怖。

那些活下来的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血污,还能走的依旧守在城头,伤势重送到城内医治,无边无际的疲惫与钝痛,与城外蠢蠢欲动的敌军,让他们的信心逐渐丧失。

这些匈奴人悍不畏死,从早到晚不间断的轮班攻城,而他们守军只有数千,这两日的硬战,死伤又让他们损失不少人手。

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就像是索命的阎罗,让人心生绝望。

“县令大人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就看到城墙上很快走出一道清癯的人影,他看着众人大声喊道:“本官已经向晋阳求援,刺史大人爱民如子必然会派援军前来。大家再坚持三日,为了家国百姓,为了我们的家人,决不能退缩。本官于你们同在,绝不后退一步。”

阳邑县令的话顿时让大家的眼睛有了几分光彩,是了,晋阳现在的刺史是顾大人,不是胆小的赵王了,他们还有希望。

武滨呲呲牙,后背上的一刀伤口被扯动,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看着方才还垂眸丧气的兵士又鼓起勇气,他对着县令嘿嘿一笑。

他们这位县令来头不小,平原华氏出身,虽然是旁支,但是这出身来到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是屈尊了。

虽然也不知道华超为什么来这里做县令,但是俩人搭档这几年也算愉快,关系还不错。

趁着大家高兴的时候,武滨走过去,轻声说道:“大人,真的求援了?”

华超知道瞒不过,苦笑一声没说话。

武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其实他也知道了,晋阳被围城,匈奴号称十万大军,晋阳自身难保,哪有多余的兵力支援他们。

武滨出身不高,能混到县尉已经是到头了,但是他知道华超不同,他是华家人,只要他愿意,他就能走得更高。

但是这么多年他一直待在阳邑,他看不懂,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趁着现在还有机会,我让人送你出城,从北门走,再晚就真的走不了了。”

华超闻言清雅俊逸的五官附上一层寒霜,看着武滨道:“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小瞧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可惜,以你的学识本事若是在这里折损……”

“你不用再说,我不会弃这一城的百姓独自逃生。”华超转身看着城外,黑黝黝的眸子里像是燃着一把熊熊烈火。

城外鼓声再度擂起,敌人又开始攻城。

武滨立刻大喊,“准备热水,滚木!”

就在这时,城外鼓声一缓,就听着一人纵马上前,对着守城的将士大喊,“我家将军有命,开成免死,否则城破之日,屠城三日!”

城墙之上所有人面色大变,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有了迟疑之色。

人心动摇。

华超面布厉色,伸手拿过身边武滨的弓箭,搭箭弯弓瞄准,几乎是呼吸间众人就听到一道风声划过。

转瞬,城下传来一声闷哼,马上的人倒头栽下马一动不动。

城里城外,一片寂静。

华超厉声大喊,“匈奴贼子之言岂能尽信,开城便是屠城之日。当初阳曲被敌人攻城,吴县令与杜县尉拼死守城终于等来援兵救了一城百姓。今日,我等亦拼死护城,人生几十载,终有一死,为家人,为百姓,为大晋,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仿佛漫山遍野全是这道声音,振聋发聩,阳邑的守兵退却的脚步终于变得坚定起来。

“有人开城门了!”

一声高喊,华超跟武滨惊得双眼赤红!

武滨立刻大喊,“速速带人守住城门,开城门者,斩!”

武滨身边的亲兵亲自带着人冲下城墙,城门处乱了起来。不到一刻的功夫,城门处又重新恢复安静。

偷开城门的十几人被乱刀斩杀,幸好被发现的快,匈奴人的马还未到近前,城门只打开不到一半又被硬生生的关上,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功亏一篑,还要面对城墙上箭如雨下。

拉锯战再一次展开。

而此时,顾逸疏亲自带兵支援阳邑,三千人马携带弹丸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来到匈奴人的身后。

之所以来的慢,是因为从鹘州连夜运来了将军炮。

这将军炮是顾清仪在研究弹丸的时候就开始研制的,提及将军炮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有一样东西大家一定知道那就是抛石机。

将军炮是抛石机的进化版。

相传抛石机发明于周代叫抛车,不过那时只用于抛掷。

三国时,各国君臣都十分重视抛车的制造和使用。著名的官渡之战中,曹军运用一种可以自由移动的抛车,击毁袁军的橹楼及战车,这种威力强大的抛车被称为霹雳车。

只是这种抛车有个极大的短板,将炮架固定在地面上或底座埋在地下施放,机动性差,安装费时费力。

后来为了便于移动,在炮架下面安装了车轮。又因为炮架笨重,要随时变换抛射方向,仍是十分麻烦的事情,为此,人们发明了“旋风抛车”。

这种抛车的炮栓能够水平移动和旋转,可向各个方向抛掷石弹,又称为“旋风炮”,但是因为重量大依旧不方便随时移动。

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将炮安装在车上的“拍车”,或将炮安装在船上的“拍船”,可以随军机动作用,成为当时的重武器。隋朝末年,魏公李密命令护军将军监造抛车,一次制造了300架,称为“将军炮”。

现在的时空水平还处于霹雳车的阶段,凡大城城墙上城门之处必有霹雳车守城。

顾清仪知道弹丸是个好东西,方便携带易发射,但是霹雳车又不能随军移动,而且块头大,拉一辆车不知道费多少人力,于是就绞尽脑汁想到了拍车,拍车这个名字太平凡了,没有震慑力,于是就借用了将军炮的名号,多威武。

她画出简易图,让木工铁匠弄了两个月有余才出了第一辆,只是那时候拓跋狄早已经去了幽州,后来董大成走的也急,将军炮只带走一架,剩下的一架原本在鹘州,本想到匈奴突然攻城,顾清仪就让人连夜送来给了顾逸疏。

殷启还在鹘州继续督造,这边顾逸疏带着将军炮踏上征程。

幽州还没有弹丸面世的消息,没想到并州就要开第一炮了,世事真是难料。

顾逸疏带人隐在暗处,硬生生的等着匈奴攻了一天城守兵,他只有三千人马,匈奴兵据说有万余,想要一击而胜,必须要沉得住气,把握时机。

夜半时分,正是人困马乏时,匈奴的守卫也最薄弱。

顾逸疏让人提前将十几枚弹丸埋于地下,做好引线,算好距离,然后等时辰一到,摇动将军炮对准敌军正中心的位置,将弹丸点燃,随着一声呼啸,众人紧紧盯着半空中的引线发出的呲呲声带着丝丝光芒落入敌军休息的营帐中心。

“砰”的一声巨响,恍若天雷劈空,巨大的火光伴随而起照亮了半边天空。

一声巨响,不仅让敌营惊慌失措乱了起来,阳邑城墙之上火光大亮,显然守军也被惊动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逸疏紧盯着前方,看到敌营的情况,立刻说道:“放!”

又一枚弹丸划过夜空,熟悉的声响让人不由得颤动,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滨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激动地紧抓着城墙凝视着乱成一团的敌营,猛地转头看向华超,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大人,那是什么?”

华超摇摇头,“声若雷震,火光飞射,从未听说过此物。”

“是不是我们的援军到了?晋阳发兵了?”除此之外,武滨实在是想不到现在有谁能来救他们。

华超不语凝视着远方,他能如此镇定,但是守城的兵士们早已经高兴地大声呼喊,援兵来了,援兵来了,他们有救了!

华超长舒一口气,拔出长剑,“所有人跟我出城!”

敌军大乱正是趁势追击的好机会,正好与援军夹击,这几日憋在肚子中的郁气,终于有机会一泄而出!

阳邑将士几乎是倾巢而出,像一柄利剑冲向敌阵。

这边出城追击,敌军被弹丸炸伤之后尤其是那闷雷一般的巨响让他们心惊胆战,再也不敢恋战拔腿就跑。

这一跑,就跑进了顾逸疏之前令人安排好的雷区。

随着一枚枚弹丸被引燃,敌人所到之处弹丸炸响,哀嚎救命声不绝,弹丸用尽,城外鏖战之地,顾逸疏带人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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