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郎为什么会这样爽快地同意江慧嘉应用变方呢?这其实跟他的身份特点有关。
他是真正上过战场的人,什么样的苦头都吃过,因此根本就不觉得拉个肚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相反,他一向认为母亲将弟弟养得太娇惯,否则何至于因为一个饮食不节就闹出这样严重的毛病来?
他既然同意了,殷夫人数度张口,倒是有心要再反对,可话到嘴边,竟到底说不出来。
殷夫人这里愁肠百结且不提,江慧嘉既然得了殷大郎准话,立即就吩咐刘思源再重新抓药。
“将军。”与殷大郎同来的一个随行亲卫这时忽偏过头,将目光移向门外,并压低声音对殷大郎示意。
枯草堂的大门外,早又围过来了不少凑热闹的好事者。就在这挨挨挤挤的人群中,却忽地有一个人弓了腰,一边无声地开合着嘴唇,似在念叨着什么,一边一转身就滑鱼般挤出了人群。
殷琮目力很好,当下就通过对方口型看出来了,那人口中念的竟都是诸如“大黄、厚朴、芒硝、金银花、紫花地丁”等药名。
这人分明是在背诵江慧嘉刚才说出来的单方!
殷琮微微眯眼,低声道:“派个人跟上去看看。”
药很快又抓好了,江慧嘉问殷夫人要不要在这里煎药,殷夫人沉声道:“大夫既然说了,这药泻下清热,当然是要在这里服用,稍后若有动静,江神医……还要请你多照看呢!”
她说话语气已有些古怪,还两度变换对江慧嘉的称呼,显然十分不虞,只不过是在勉强压抑脾气而已。
所以说江慧嘉不喜欢跟他们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跟在现代的时候不同,在现代,医生算得上是一个颇受人尊敬的职业。纵使行业里很有些害群之马在破坏医生的整体形象,但总的来说,真正的名医社会地位还是颇高的。
可到了古代,医生却反而成了贱业者!
韩愈师说里有一句话将医生地位说得很有意思:“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
所谓“巫医乐师百工”,可见是将医者与巫师乐师百工相提并论的。
从“士农工商”四大阶层来说,医者被归类在“工”的阶层,社会地位仅高于商人。
太医院的医官大多是八品、九品,其中最高官职者不是从六品的太医局局判,反而是另设的政治主官,太医局提举官职更高,为正六品。
就算太医们医术再高又怎么样呢?
到了皇权面前,也要战战兢兢,谨防不测。
在古代当医生,多少医者毕生的心愿也不过是进入太医局,成为医官,得到官身,从而摆脱贱业的命运。
然而事实上,就算是真的当了“官”,主宰得了人命生死,却也未必就真能主宰自身命运。
扁鹊为何要说“六不治”?是因为他脾气古怪,没有医德吗?
在江慧嘉想来,神医说六不治,其实是防医闹呢!
现代的医闹一般也就是叫医生伤个财,伤个名,可古代,可古代的医闹不得了,人家那是动不动就要人命的!
有详细记载的,如扁鹊见蔡桓公。
扁鹊说:“大王您有病。”
桓侯很生气说:“寡人无疾。”
扁鹊再解释,蔡桓公还是不信他,最后怎么样呢?
蔡桓公小病不治,拖成大病,最后变成不治重疾。等到他真的病入膏肓时,扁鹊都不敢治他了,见着他派来的人就跑。
最后蔡桓公没能捉到扁鹊,自己病死了。
可以想见,这种情况下,假如蔡桓公捉到了扁鹊,扁鹊的下场会是怎么样的。
这一点可以参见华佗。
曹操有脑疾,华佗说开颅可以治疗。结果却怎样呢?曹操不肯开颅,反而把华佗抓到牢里给弄死了!
这找谁说理去?
还不如装个神,弄个鬼,学学徐福或者是东方朔,说不定皇帝对你多有敬畏,反而还要供着你呢!
同样也正是因为有史为鉴,所以江慧嘉在发现太子有脑瘤时,当下就闷不吭声,连太子有脑疾的事情她都不说,更不必说,还去提什么开颅治疗的事情了。
这里殷夫人态度微妙,江慧嘉便淡淡一笑,先叫白果去后面早先设置好的煎药房煎药,继而道:“首副药中合有大承气汤,短则两刻钟到一个时辰,长则两个时辰后,二少爷这里便会有泻下反应,到时热气一去,肠阻一通,痈病便可缓缓消除。”
殷二郎被用针止了痛,这个时候他差不多也缓过来了,就自己撑着手要坐起来。
殷夫人见状,忙亲自来扶他,又各种嘘寒问暖,细心探问。溺爱之状,溢于言表。
而殷二郎这里,痛虽然暂时止住了,他面上神情却仍旧是蔫蔫的,并不大搭理殷夫人。整个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模样,也不知是有心事还是本来性格如此。
江慧嘉看在眼里,只见殷夫人满目疼惜地看着殷二郎,对着他小心翼翼,俨然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再对比殷夫人先前的态度,嗯,对付这种存在有大医闹潜质的人,为免她学蔡桓公,是有必要一次把她治服了的。
“殷夫人。”默默旁观了片刻的江慧嘉忽又开口道,“您也有病,今次既来了,不知可要一并治疗?”
殷夫人一呆,回过头皱眉道:“江大夫这是何意?我一向康健得很,从没有病!”
大概江慧嘉的话真的让她感觉受到了冒犯,她顿了顿,又加重道:“莫非进了这医馆,就非得要有个病?”
语气中已经带了十分的恼火,她身边的丫头又琴更是直接怒视江慧嘉。
江慧嘉不慌不忙道:“夫人有病,或许并不自知。夫人请回忆,日常可是神疲倦怠,四肢不温,食纳量少?”
她说的并没有错,殷夫人却又皱眉,心里更觉得可恼又可笑。
“那又如何?我到了年纪,自然不如年轻人火力旺盛。日常理事,多有倦怠,不过是寻常事,怎么能说有病?”殷夫人怒道,“至于食纳量少,与有病扯上,更是无稽之谈!又不是乡间壮妇,哪有吃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