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
自己不是正在去往学校的那条林荫道上飞奔吗?
这里,呃……
籽籽周围弥漫着潮湿粘稠比雾更浓的东西就当它是雾吧把她包裹得十分之严实,除了看见脚底下貌似有条黄土路。其它东西怎么说呢就好像籽籽是个一千多度的近视眼,取下眼镜后,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地方自己从没有来过。
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条路源自哪里,又将通往何处?
籽籽不知道。
……
好吧,接着走。
籽籽无奈地一抬脚,发现自己居然如此轻盈,几乎不用碰到地面就可以往前……飘?
学校离家近,籽籽总是走路上学,不,为了赶时间,总是跑步上学。虽然中考的时候长跑轻松过关,但,人要是能飞就好了。即使不能飞,能飘也不错啊。现在,总算有件能够接受的事情了。她饶有兴致地加快步伐,打算尽快离开这里。可周围还是什么也看不清,最奇怪的还是那条黄土路,飘了一半天,籽籽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前还是原地踏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籽籽停下来,用双手捂住耳朵,大叫一声。
她叫了吗?
怎么自己没听见呢?
“深呼吸。”籽籽双手捂住胸口告诫自己。遇到状况,籽籽习惯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绪。可是……她好像不需要呼吸。并且……她竟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籽籽慌张地低头打量着自己,仍然穿着今天出门时的白恤牛和仔裤裙,不过随身带着的书包手机钥匙……都不见了。
“等等。”籽籽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用手捧着头,对自己说:“让我想想。”
她仔细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不,还是从上星期开始吧。8月1号,籽籽终于收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老妈比她还兴奋。可老妈就是与众不同,表达兴奋的方式是:比不知道录取结果之前更焦虑高瞻远瞩地焦虑起三年之后的高考来。除了要补习英语,都没跟籽籽商量,就又给她报了一个数学补习班。同窗三年,分别在即。籽籽老早就与一帮同学约好了,今天下午要聚一聚,大家在学校门口碰头。那个补习班……唉,籽籽眼看聚会的时间就要到了,不管那么多,背起书包,溜了。她一路飞奔,然后……好像一只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高兴地狂奔而出,一辆电单车为了避开它失去了平衡朝自己拐过来再然后,她慌忙闪开,那只狗狗似乎被吓到了,一头撞在籽籽失去平衡的右脚上再再然后,她脑袋右侧的太阳穴重重地磕在一棵行道树的树干上再再再然后……自己,挂掉了?
此念一出,籽籽惊出了一身冷汗。可就目前的情况看,这就只能是一个比喻,籽籽的身体并没有出汗。
难道她真的死了吗?
可为什么她依然“存在”?
她会这样存在多久?不对,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什么时间概念……也看不出什么空间……反正这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籽籽轻轻一跃,站起身,沿着只能看见前方一两米处的黄土路飞奔而去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移动?可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往前总是没错的吧。心里有了这个念头,籽籽就看见一扇中规中矩的木质大门出现在前方,门上还有一个铜扣环。管不了那么多,她伸手握住门环一叩,门消失了。
周围的迷雾也消失了。
籽籽周围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这里倒像是一院小小的中式楼宇。青砖乌瓦,筑于一条缓缓流淌的河边。小河和房子之间有一回廊又类似于一个方形的亭子相连。出了回廊,便有一座石拱桥通向河对岸。籽籽走进回廊坐下,朝对岸望去,似乎刚才缠绕着自己的迷雾全跑到对岸去了,什么也看不清。她索性收回目光,却被回廊下河岸边开满了的一种火红色的花朵吸引了过去。籽籽以前从没见过这种花,通体火红,没有叶子,花瓣纤长卷曲显得很妖娆。
“籽籽,看见什么了?”一个从来没听过,却并不感到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籽籽急忙回身,想看看这个听声音好像已经认识自己一百年的人到底是谁。
只见一个优雅的女人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朝她走来,湖水蓝的袍子,墨绿色的宽脚裤,一双白色的平底鞋,既清爽又舒适。看着她这身打扮,籽籽恍然,就说这院子里好像缺点什么,现在她知道了,缺小花小草小虫小鸟河边那花不算,都没有叶子这里像是个没有生命的地方,就算再玲珑有致待着也甚是无趣啊。不过很高兴,自己终于又能够听见看见,还遇见一个人了。
籽籽站起身,想同那女人打个招呼,可应该怎么称呼她呢?这女人完全看不出年龄,只见她五官圆润饱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皱纹。但她的神情举止……籽籽实在是不知道,三十、四十、五十?特别是她的眼神,比籽籽年过八十的教授外婆更……沧桑。
“请问你……您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籽籽问。
“老妇姓孟。”那女人答道。
“梦?”籽籽应道。更让她奇怪的是,连外婆都从不自称“老妇”,那不是古时候的称呼吗?想到所发生的一切,籽籽脱口道:“我难道是在做梦?”
女人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人生如梦呐。”说着,把放着一只碗和一个铜茶壶的托盘放在籽籽面前,自己在廊下坐了,伸手一拂,籽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她手里多了一朵回廊外盛开的红花,放进那只小巧的泥黄色碗里。拿起铜壶,朝碗里倒了些水。只见那花在碗里轻轻的旋转起来。籽籽似乎还听到似有若无的哭泣之声,像是从这碗里传出来的,又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籽籽呆住了。
那女人盯着小碗看了一会儿,说:“哟,眼泪不够呢。”
“谁的眼泪?”籽籽问,心里多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的。”那女人仍然淡淡地道,仿佛在说一件籽籽从来都知道的事。她仍然端着那只碗,仔细地看着。
籽籽好奇,也伸头往里面看去。花仍然在碗里旋转着,那液体晶莹剔透,看着它们,籽籽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便抬起头,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说这是我的眼泪?”
那女人并没有再回答,而是反问道:“刚才你在这望乡台上看到了什么?”
籽籽指了指女人手里的那只碗,说:“花。”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籽籽一眼,叹道:“情未尽则心不亡呐。”
这话说的,籽籽不明白。刚想再问,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妈妈的呼喊声:“籽籽,籽籽,你醒醒呀我的籽籽……”在这样的时候听到妈妈的呼唤,籽籽心口一热,喊了声:“妈。”眼泪就下来了。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籽籽仿佛置身于一间病房之中,看见妈妈在一张病床前哭喊。就在籽籽看见她的同时,妈妈忽然停止了哭泣,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床上那个人。
呃……那不是自己吗?籽籽的眼睛也瞪得老大,只见躺在床上的自己头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全身插满了管子的自己,紧闭的双眼竟流出了两行眼泪。籽籽不禁走上前去,向妈妈伸出了手。可是,眼前这番景象对她来说就像空气般无法触摸。
“妈妈。”籽籽哭得更凶了,可妈妈好像根本听不见。
这时,籽籽看见爸爸走进了病房。妈妈一把把他拉到病床前,叫道:“你看见了吗?籽籽在流泪,她听见我在叫她了。”说着,哭倒在爸爸怀里。不一会儿,才抬起头,抽噎着问:“医生…怎么说…”
爸爸的眼睛一直盯着女儿,闻言原本是想摇头的,却在一刹那忍住了,只是微微歪了一下头,说:“深度昏迷的病人是有可能苏醒的,以前有过很多这样的案例。”说着,抓住妈妈的肩膀把她扶起来,加重语气道:“籽籽是我们的女儿,我相信她……我们都要相信她,一定能醒过来!”
妈妈捂着嘴,不停地点头。
只见爸爸放开妈妈,从床头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把女儿脸上的眼泪擦掉,一边说:“籽籽,别哭,要坚强,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爸、妈!”籽籽在望乡台上哭成了泪人。
妈妈在一旁哭着说:“今天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不许去找同学玩,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天必须给我去补课。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籽籽呀,如果你能原谅妈妈,就一定要醒过来,啊?什么都不重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籽籽一抹眼泪,扭头对那女人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这里到底是……”说到这里,籽籽忽然心中一动,她指着那花问道:“请问这花叫什么名字?”
“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女人的语气没有任何改变。
“梦……你是孟婆!”籽籽冲口而出,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电闪雷鸣。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籽籽跳起来,原地转了个圈,说:“你说这是望乡台。”又指着那桥,说:“那是奈何桥。”又捧起那只泥黄色的小碗,说:“这是孟婆汤,对吗?”说着,抬头看着咫尺天涯的爸爸妈妈,道:“我喝了以后就会把这一切忘记。”然后又看着孟婆,甚至带了些执问的语气道:“可我不是还活着吗?”
孟婆温和地看着她,说:“是有些不同寻常。”
说是迟那是快,籽籽手一抖,把碗翻了过来,奇怪的是,碗里的孟婆汤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籽籽轻轻哼了一声,心里免不了有些失望。忽然,她看见碗底竟然刻着自己的名字梅若殊。她手一松,碗掉在了地上,当然没有摔碎。只得蹲身把它捡起来放进了托盘里,重新看着孟婆,说:“孟婆……婆,我不想喝汤,我要回去。你刚才不是说眼泪不够吗?我要回去……可以吗?”
孟婆一直在一旁看着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一会儿抹眼泪一会儿摔碗的籽籽,沉吟道:“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