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奇接着说:“那天晚上,我怎么回的家,怎么进的门,一点印象都没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而芮芮正抱着手坐在旁边那只单人沙发上,冷眼看着我,说你终于醒了,蕴蕴说哦,蕴蕴是芮芮的妹妹有些事情,我应该当面跟你说清楚……你知道芮芮跟我说什么吗?”陈奇终于抬起眼睛来看着籽籽,问她。籽籽连忙摇头。虽然陈奇说的不过是些夫妻间吵架的事情,可籽籽就是觉得瘆得慌,她脑子里总是有一副乌云漫天的画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了。陈奇不像刚才那样,一定要籽籽说点什么方才作罢,而是自己回道:“因为宿醉,我的头疼得很,只听到芮芮一直在说话,到底她说了些什么,却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最后,有一句话轰地撞进我的脑子,她说……要跟我离婚……我的头更疼了,像要炸开一样。便站起来冲进卫生间,把头塞在了水管下面,想用凉水让自己清醒清醒。然后,我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陈奇半晌没说话,忽然,问了句:“你能体会那种绝望吗?”籽籽忽然意识到陈奇身上那种让人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就是绝望。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散发出来的气氛,对籽籽来说,比周围的重重迷雾更有杀伤力。好像会变成一阵冷风,吹进籽籽心里,把所有盼望着的事、高兴着的事情都吹走了似的。当陈奇说他要留在这里等芮芮的时候,自己不就想撇下妈妈,走了算了吗……想到这里,籽籽连忙抬起头看着廊柱上挂着的那四盏灯,它们一闪一闪,那柔和的光晕仿佛水波一般,一漾一漾就漾到了籽籽心里,身上顿时暖和了许多,后脊梁似乎也不再那么凉飕飕的了。
与此同时,陈奇却在看着籽籽,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惊恐和疑惑,在心里冷笑道,她一个小女孩儿,当然不会懂得什么叫绝望。忽然,看她清澈的眼睛里眼波流转望向了四盏灯,陈奇也把眼光落了上去,它们发出青红黄橙四色的光来,似乎可以驱走眼前这重重的迷雾。陈奇记起来,自己曾对籽籽许诺过,若是她听完自己的故事,他便把心也给她去做了灯芯。难道,自己的心也可以发出这样的光来吗?这个念头让陈奇的心里隐约有了一丝欣喜,便又转头去看籽籽,似乎,那灯光也闪耀在了籽籽的眼眸里。晴红橙黄,交替流转。陈奇不由一呆,他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应该是……希望……吧?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虽然有个孩子的想法让陈奇兴奋,只可惜,这不是芮芮的想法。难道……芮芮,她,竟然比自己还绝望,绝望到连孩子也不想要,绝望到要跟自己离婚……不对,这些话好像芮芮跟自己说过的,当时为什么竟没有听进去呢?
陈奇满腹纠结。籽籽只见他忽而底下头,接着,又把身体侧过去坐着,不再看籽籽,而是盯着望乡台下的忘川。好像看着那缓缓流淌的眼泪,方能排解他心中滚滚而出的情绪。
陈奇没有回头看籽籽,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可怕?”
籽籽心里有了温度,身上也有了力量,不由坐直身子,将双手放在桌上,摇了摇头,如实说道:“我只觉得你很绝望。好像,这个绝望能传染似的,我也感到有些绝望。”
听了这话,陈奇不得不转过头来看着籽籽,发现籽籽居然能迎视着他的目光虽然那眼神里还有些不确定。陈奇心中一动,不由点了点头,说:“不可怕就好。”
这望乡台上的气氛似乎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当陈奇再开口说话时,声音平和了许多。籽籽发现,从这时候开始,陈奇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