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这句话,听在耳中,实在熨帖,小皇帝不由自得地“哼”了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封官许愿”,虽然还得几年之后才能兑现,但已隐隐的感到了人主大柄在握、赏罚随意、黜陟由心的快感。
他脸上笑容不去,却刻意地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你先别太兴头!先说说你和那姓许的,到底是怎么筹划的?”
“回万岁爷,第一,弘德殿那边儿,得给万岁爷放个假……”
“这个容易,”小皇帝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倭师傅年纪大了,有个头疼脑热,或者,闹个肚子什么的,就不能入直了,剩下王师傅一个,好说话!”
倭师傅“头疼脑热、闹肚子”这个事儿,主仆早有默契,此刻不必深谈,小李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叫王师傅替万岁爷布置些功课,回太极殿‘用功’就是了。”
“下午的‘国语’课嘛,我叫玉林给我放假,谅他也不敢不答应。”
玉林是教小皇帝“国语”的“谙达”。
“这个……奴才以为,一天之内,两个师傅,都放了万岁爷的假,未免太扎眼了一点儿,不如,叫玉谙达找个什么由头,自个儿请一天假,当天不要入直就好了!”
“咦?你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
“万岁爷回到太极殿,传过午膳……”
“等等,”小皇帝打断了小李子,“什么,传过午膳?好不容易有了假,还不赶快出宫?传过午膳,那得磨蹭到什么时候?”
“万岁爷,如果离开弘德殿就出宫,那么,午膳之前,就得赶回来……”
“啊,这个,是……”
皇帝一日三餐,都有记录,一顿不少,不传午膳,小皇帝出宫一事,就很有可能暴露;午膳传得太晚,如无合适的理由,也会启人疑窦。
午膳是绕不过去的,可是,若午膳之前就回宫,那么,在外边儿最多呆上一个时辰,刨去来回路上花的时间,出宫一趟,实在做不了什么事情。
所以,宁肯传过午膳再出宫。
这次,小皇帝是真把眉头皱起来了:“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大半个上午,不就都白白浪费掉了?”
小李子笑了:“这个简单,咱们早些传午膳就好了,就说万岁爷肚子饿了,过了巳正就传,午初不到,就能出宫,晚膳前赶回宫,算下来,能在外边儿呆上……三个多时辰呢!”
“呃……对呀!”
宫里传膳,并无固定时间,全看各宫主子的喜好,且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比宫外普通人家要早。小皇帝因为要上书房,他的午膳,几乎是内廷各宫中最晚的,因此,他对午膳的概念,是“传过午膳,不都过了午时了?”没有想到,若当天不上书房,早些传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况且,”小李子说,“那些‘有趣’的地方,都是‘夜夜笙歌’,第二天,起得都晚,有睡到午初才起床的呢!咱们去早了,也没啥用处。”
所谓“有趣”的地方,指的是“八大胡同”之类的红粉销金窝。
小皇帝的心,一下子就热乎了起来,连声说道:“对,对,对!”
“传过了午膳,”小李子说,“万岁爷就说,去御花园逛逛,遛一遛食儿,小李子一个跟着就好,其他的人,就不必跟着了。”
“好!”
小皇帝离开太极殿,如果是去弘德殿上课,或者去钟粹宫视膳,做这一类的“正经事”,一定是前呼后拥,一大群太监跟着,并带上各种衣物、茶具等御用物事。不过,如果只是“消消食儿”,东游西逛一番,那么,只带一个贴身侍从,亦无不可。
之前那个小桂子,在御花园“失足落水”,现场,就是只有小皇帝和小桂子两个人。
“咱们在御花园的时候,”小李子说,“正是各宫传午膳的时候,天儿又忒冷,御花园里,一定什么人都没有的,咱们找个隐蔽的所在,万岁爷悄悄儿地换过了袍子、帽子、靴子……”
“对,对,我要‘易装’!我……扮成什么好啊?”
“嘿嘿,这个,奴才斗胆,委屈万岁爷扮成个……小太监,假装是……呃,奴才的……呃,跟班。”
小皇帝倒不觉得有何委屈,而且,这个和他自己原先想的,基本一致,不过——
“好!不过,出了宫门,我可不能还扮成小太监!”
“那是自然!奴才事先备好一套贵公子的衣裳,出了宫,皇上就在车里换上了,到了地儿,下了车,谁见了,都得喝一声彩,翘一翘大拇哥:嘿,这是哪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啊?”
小李子最后那句“谁家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不伦不类,小皇帝却听得满面飞金,嘴裂开了,合不拢来。
傻笑了一会儿,回过神来,问道:“车里?”
“是啊,”小李子说,“万岁爷万金之体,又是大冷的天儿,难道自个儿走路不成?奴才会事先备好一架车子,在神武门外候着。”
“好!那么,咱们出了御花园的顺贞门,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走出神武门?许保田只当看不见?”
“哎哟,那可不成!神武门那儿,可不只他一个,还有一拨护军呢!不过,护军不同侍卫,他们只负责把守四个城门,还有巡逻、警戒城墙,不往紫禁城里边儿走的,识得万岁爷龙颜的,是很少的,只消把障眼法使出来,许保田又在里边儿打马虎眼儿,一定可以顺顺利利的出宫的。”
“障眼法?什么障眼法?”
“万岁爷晓得的,宫里当差的,都有一块腰牌,上边儿写着名字、年纪和相貌。太监的腰牌,都是敬事房发给的,这块腰牌,嘿嘿,万岁爷也得……呃,不是,万岁爷扮的那个小太监,也得有一块……”
“可我没有啊!”
“这就得想辙了……”
“想什么辙?”小皇帝灵机一动,“我晓得了,是不是,咱们找一个和我年纪、相貌差不多的小太监,拿他的腰牌来充数?”
“呃,这个恐怕不成——太容易走漏风声了。太监们的胆子是最小的,哪里去找肯干这个事儿的太监?逼得急了,跑去出首,不就麻烦了?”
嘿,你这个太监,胆子倒是不小嘛。
“再说了,”小李子“嘿嘿”一笑,“万岁爷的相貌,可是龙颜!哪个太监能跟万岁爷长得像呢?”
小皇帝不由“龙颜大悦”,说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许保田说,这个事儿,他来办。”
“他来办?他怎么办啊?”
“他说,这个腰牌,他可以……造一块。”
小皇帝恍然大悟:“啊!他要造块假的!这……能造的像么?”
“能!许保田他们家,本来就是吃‘八大作’饭的,他爷、他爹,都是‘八大作’的,到了他这儿,打小儿喜欢舞刀弄棒,才没有继续吃这饭碗。”
“‘八大作’,那是什么?”
“回万岁爷,瓦、土、石、木、彩画、油漆、搭材、裱糊,这八个行当,叫做‘八大作’。”
“啊,我晓得了,盖房子的!”
“是,万岁爷圣明。”
“那,许保田他们家,是哪一‘作’啊?”
“呃,这个……奴才倒不晓得,待奴才去问明了他,再来回万岁爷。”
顿了一顿,小李子说道:“再回万岁爷一句话,这个腰牌,就算造得有那么丁点儿不像,查验腰牌的,却是许保田本人,嘿嘿,难道,他会说,自己造的腰牌……不像真的?”
小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对,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