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滂沱大雨停歇了许久,只不过天空仍旧阴沉一片,灰暗的云层后还隐约有雷电闪动,仿佛在揭示着末日将至一般。
青石铺就的大街一片忧郁的色彩,走街串巷的小贩被之前的大雨撵走不少,现在只偶尔出现几人,脚跟撩起一串积水,就匆匆的去了别处。
两旁的酒楼客栈,大都紧紧锁着窗,窗后人影晃动,看起来热闹非凡。
或许有人觉得闷,两扇临街的雕花窗被人从里边推开,清幽的盆栽后遮掩着两张酒足饭饱的酣然油脸。
大街上澄亮的积水倒映着灰暗的天空,也倒映着一道唯我独尊的身影。
“快关窗!”
窗后的人脸色大变,心虚得像被捉奸一般,着急忙慌的就将窗户往里拉。
因着动作太过急切,整个人都差点儿从窗户翻了出去,若不是同行的人拉了一把,恐怕他已坠楼身亡。
他抚着胸口,朝友人点头致谢,而后便心有余悸望向了被窗户拦住的外界。
“暴君怎么出来了?莫非她已不满足于折磨宫人,现在要对宫外的人下手了?
“我们的谈话,不会已经被她知道了吧?”
凤瑾不知道自己堂而皇之的出现于大街上,给多少人造成了惊吓,她只觉得云京的人有些诡异,本来开着的窗户就不多,每次她抬头都只能看到一片窗楞的残影。
这里的人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咦,可怕,可怕!
在街上转悠了许久,都没见到想象中的热闹集市,心中有些失望。
忽然一道细弱嘤嘤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凝神寻去,发现巷尾的堆积的杂物后,似乎有个弱小的浅褐色的影子。
诶,小土狗!
凤瑾偷偷扫了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谢玄,顿时有了个绝妙的想法,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起来。
她笑眯眯的盯着谢玄,略显得意的吩咐道:“谢玄,你在这儿等我。”
眸中的欣喜和温柔是掩不住的,谢玄愣在了原地,完全忘了回应。
角落里的小狗崽儿周身湿漉漉的,肚子瘪瘪的贴在一起,小耳朵的尖尖儿点了两簇黑毛,就那么软乎乎人搭在头顶上。
肚子虽瘪,可那脑袋却圆滚滚的,尤其是那两双圆润黑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你,好像它眼里心里就只有在它绝望之前出现在眼前的人。
它的赤诚与纯粹,像极了谢玄,他们的眼睛也是格外的相像。
凤瑾也不知为何自己的情绪波动那么大,她甩了甩脑袋,将饿得嘤嘤叫唤的小狗崽抱了起来。
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忽然横在了她的脖子处,逼着她一步步往拐角里走。
她求救似的往来处望去,却发现谢玄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咯噔一跳,但求生的意志逼着她相信谢玄的忠心,也逼着她故作冷静。
直到退无可退,长剑铿的一声插入了她脖子旁的后墙,剑锋的锐利刺得她脖子微微发痛,她不适应的皱了下眉头。
“怎么,你这是怕了?”
长剑的主人嗤笑出声,浑厚低醇的男声里是令人安心的坚定,偏偏此刻带着隐忍愤怒的压迫。
凤瑾故作冷淡的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材健硕,肤近麦色,五官端庄的男子。
眉如刀削,气势逼人,鼻梁高挺,英武不凡,面部的线条极为流畅,连一丝多余的地方都没有。
皮肤并非云京养尊处优的男子那般白皙细腻,反倒是有些粗粝,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久经风霜的沧桑感。
凤瑾记不起他是谁,他给凤瑾留下的印象是“沙场”与“铁血”。
此刻她的小命正被来人攥在手里,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
凤瑾没有说话,微抬着眸子,神色淡然的看着来人。
“你不怕死么,还是你认为我杀不了你,甚至是不敢杀你?”
压抑的愤怒被释放了的三分,仅仅是三分,凤瑾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令她窒息的愤恨。
他的恨,异于谢玄的谨小慎微,是一种气势磅礴的恨。
长剑带着来人的恨再次往凤瑾身后的墙推进一寸,剑尖已完全嵌入墙中,那因为剑尖所有的倾斜角度而避开的脖子,被剑刃划出了细细的血痕。
凤瑾的波澜不惊令来人既恼火又难受,他仰天长啸一声,以千军万马的气势逼视着凤瑾。
“陛下智计非凡,最会的就是玩弄人心,今日这番场景,不知陛下预见过没有?
“你可想过我顾长风会活着回来,带着因你而枉死的三十万大军的恨意回来?
“你午夜梦回时,可有惊惧,可有看到无数的冤魂朝你索命?”
凤瑾想起他来了,近日便要率军凯旋的大将军顾长风,曾因女帝原因背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最后大军因朝廷拒不支援而全军覆没,只有他活了下来。
朝中大臣出面求情,还有人查找当中证据,最后却发现通敌叛国只是个虚假的传言。
女帝接到大臣反映,仅冷漠的回了六个字:“原是错了,罢了。”
凤瑾忽然不想再回忆了,脑海忽然有些刺痛,关于顾长风的记忆再次猛地闪现,便重归寂静。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怎么,听不下去了?”
顾长风双眸赤红,嘴角的冷笑一直不曾消减。
右手紧紧把着剑柄,好似随时都会压下,而那时,前部嵌入墙壁的长剑,无疑会变作虎头铡,毫不留情的割去凤瑾的头颅。
“凤瑾,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都认了。我爱你,是我自己的事,愿意为你镇守边疆,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对你的爱,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
“你忌惮我功高震主,我能理解,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对黑虎军下手。
“整整三十万人呢,他们都是一心为国拼死拼活的将士!他们都是我大禹的百姓,你的子民!
“你轻飘飘的一句通敌叛国,就将这些忠烈之士打入地狱,他们这么多年抛头颅洒热血,防我边疆不受外敌侵扰,竟转眼就成了别有用心?”
因为太过愤怒,他握剑的手隐约有些颤抖。
凤瑾脖间的血痕更深了,剑锋没入皮肉的寒意,冻得凤瑾心凉如冰。
她脖子流血了,顾长风看得清清楚楚,鲜红鲜红,刺目极了。
可那一点血,如何比得上三十万将士的血!
顾长风愤怒至极的斥道:“凤瑾,你就是个没有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