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寺内别有洞天，别看明面上的寺庙又破又小，穿过大殿，从后院的禅房能走进巨大的地下空间。游研组为了掩人耳目，购买了许多顶尖的服务器和大型计算机安置在这里，偶尔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光头面色凝重的走来走去，看起来还挺唬人的。

但顾晟真的目标不在这里，而是绕到了殿后的韦陀像面前，盯着韦陀身后的神魔壁画，一个猛子扎了进去，那壁画里，云朵托住的天宫高耸，凶恶的毒虫在下方面容狰狞，一条条燃烧着火焰的铁索，将天与地维系。

再睁开眼时，顾晟真已身处一片起伏的旷野之上，若有若无的哼唱声从不知名处传来，远处，无数巨大的石块矗立，围成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墙，那是第一审核的无尽关卡，如果被丢进那里面，不死也得脱层皮。

与专心改造自身，参与《地球大型多人线上角色扮演游戏的online项目组不同，长乐项目组更偏向避世自嗨，他们更愿意构筑只属于自身的永恒游乐场，并在不断完善游戏的过程中提升修为，当他们的游戏世界完美无瑕时，也就正是他们飞升的时候。

两大项目组的大制作人都很神秘，顾晟真至今还没见过真人，六位审核就是明面上能见到的游研组最高决策层，而他们长乐项目组的第一审核，凶名在外，人送诨号心智折磨机，也是他们这些即将脱离筑基阶段的小策划们最怕的大佬，毙在他手上的游戏作品不知凡几，那些被轻易打碎的策划心血，怕是能筑成一堵哭墙。

这样想着，顾晟真打了个寒颤，在脑海中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做的准备，深呼吸。

这时，大地震动分开，一座宛如巨石阵的圆形高台从地下升起，正好将顾晟真置于圆台正中。

抬眼望去，第一审核冷冰冰的背影简直快让他窒息。

“说好的一周时间，你还算准时，希望你的作品不要令我失望。”转过头来的第一审核，长着狭长的冷脸，刀刻般的皱纹仿佛深入骨髓。

“在答辩之前，作为考官和老师，我需要你复述第一审核的考题，这是你最后一次审视自己作品的机会，若此刻对照考题，仍对自身作品没有信心，可以选择弃考，当然，作为浪费第一审核时间的惩罚，你会被扔进无限关卡中进行为期三日的BUG测试，现在，我给你一炷香时间思考。”

顾晟真定了定神，大声背诵道：“长乐项目组，第一审核——云宫高树，乃是从主题和立意层面，考察策划们的游戏作品，是否具备高远的意境、深刻的思想，是否足以支撑作品完善至至少元婴的境界，是否会有因主题不稳而导致内天地整体崩塌的危险。”

和online项目组不同的是，云宫高树，既是第一审核的考题，也是第一审核的名讳，从接过这个职位开始，他曾经的名字就不再重要，他只会是长乐项目组的第一审核，审判所有长乐策划作品主题的判官；同理，第二审核和第三审核，也都有着对应考题的名讳。

“很好，看来你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云宫高树的表情稍稍解冻，他点点头，坐在自动升起的石椅上：“在这第一原型之阵中，你所有的设想，包括你限于修为而无法呈现的造物，阵法都会帮你塑造出来，现在，开始你的展示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石柱顶端逐一亮起微弱的白光，顾晟真感知到有一缕丝线，和自己的神识连接在了一起，他明白，那是第一原型的力量，它在感知自己的诉求，以帮助自己塑造样品世界。

呼了一口气，深藏于灵魂中的见闻般若给了他足够的信心，随着心中内景被石阵映射而出。

那是一片荒凉破碎的大地，殃云一般的魔神在天空的尽头咆哮，一个残缺的武士从死人堆中醒来，他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窟窿，浑身被不知名的木质结构占据，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肉的痕迹，仿佛一个木雕的假人。

武士艰难的活动了一下木偶般的身体，茫然的向荒原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向魔王复仇的故事？找记忆的故事？RPG？”云宫高树问道。

顾晟真摇摇头，继续他的演示。

无穷无尽的兽潮在大地上涌动，枯木般的武士却用他那看似脆弱的双手，撕开了重重血肉，他不知疲倦，也不会感到烦躁，直到将所有狂暴的兽群屠净，方才停下脚步。

浑浊的血液淌满大地，武士被鲜血染红，他那木质的身体在浸透了血液之后，竟一点点焕发出生机，一层薄薄的肌肤慢慢出现在身体表面。

而武士并不为所动，他抬起空洞的眼眶，仿佛注视着遥远天边的魔神，一个灵魂之声出现在他心底——天魔！

“哦？是最近的天魔事件给你的灵感？”云宫高树开始有一丝兴趣。

顾晟真点点头，此刻他没有太多精力话说，全部心神，都用来推演故事的发展。

武士向着天魔的方向不断前进，一路上，层出不穷的妖魔鬼怪拦住了他的去路，却都被他一一斩尽，而武士本身，也在一次次的杀戮中，寻回了自己曾经丢失的部分。

内脏、骨骼、血肉。

口舌、鼻腔、双耳。

每找回一样，他就变得更强大一点，而当他最后战胜那个近乎无敌的巨大罗刹时，他的眼睛回来了。

此刻的武士看起来已与常人无异，早已不是刚刚苏醒时，宛若木偶的状态，他神完气足，精神抖擞，饱满的热情充斥着胸膛，他的实力也不知强大了多少倍，真正具备了挑战天魔的资格。

“是个不错的故事，但如果仅仅如此的话，我不会给你通过。”第一审核的表情带着一点遗憾，却没有生气。

“你的灵感和创意不错，但故事内核与主题却缺乏高度和提炼，这样的故事，大洋对岸的编剧们一天可以写十个。”

“还没完。”顾晟真坚定地打断了第一审核，让推演继续。

恐怖的魔神从天而降，武士被无可匹敌的威压震慑，几欲扑倒。

“看看这个愚蠢的世界，看看这个愚蠢的轮回。”天魔的轻蔑的笑声刺激着武士。

武士却并不屈服：“就算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我也依然会回来，彻底战胜你！”

“哈哈哈哈哈”欢快的笑声从天魔口中传出，他的眼中射出惊人的虹光，武士感知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不在听从他的控制，所有的力量，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从没有剥夺你的一切，凡人，是你为了打败我，放弃了你的一切。”天魔犹如玩弄着鸡仔，说出了最残酷的话语。他眼中的虹光有着无穷的魔性，所有的七情六欲，一切的情感和记忆，都是他手中的玩物和仆从，而由这些组成的人，是无法战胜他的。

“拥有感情和记忆的人是无法战胜我的，但失去了记忆，却会忘掉想要战胜我这件事。”天魔哀叹着武士的命运。

“这是你第十七万千九百三十六次回来了，你为了战胜我，放弃了十七万次自己的一切，却又在放弃一切后，愚蠢的寻回一切，你最强大的时刻，正是你清空了自己包括记忆在内的所有情感的时候，但那个时候的你，却并不知道要怎么战胜我了。”

虹光中的武士笑了，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又仿佛是在嘲笑告诉了自己一切的天魔。

第十七万零一次，他再次做了相同的选择，血肉、骨骼、器官，所有的一切化作流光离他而去，他又变回了最初那个木偶般的武士，回到了那个亘古不变的死人堆中。

殃云般的天魔在遥远的天边狂笑，武士则再次踏上了没有尽头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