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何美女之娴妖,红颜晔而流光。卓特出而无匹,呈才好其莫当。”大姑背着手,感叹道:“王朝崩灭,宫阙作土,男人们总把祸国殃民的罪孽推给女人,而女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们只能冤上天给了自己一副妖娆的皮囊,只能背着骂名,郁郁而终,祈祷下辈子不要做女人,祈祷下辈子做个普通人,祈祷有朝一日,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转过身,看着帐幔后的人影,不由怜惜道:“一千年了,为何还要记得这早已作土的宫阙,记得那狠心将你遗弃的帝王,记得什么不知所谓的贵妃名号?”
挥手之间,一阵阵地动从楼外传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走环绕,这灯火巨楼好像成了当年的马嵬驿,众人被围困楼内,兵卒哗变,玄宗皇帝与杨贵妃身陷孤岛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无数的将士好像在呼喊着什么,仔细去分辨,那是一声声恶毒的咒骂,一句句跗骨的咒诅,字里行间铭刻着要一个人去死的愿景。
“你听听这些愚人的话语,他们在盛世之中,赞美你的容颜,又在逃命之际,将国破家亡的责任归咎于你,他们以为,杀了你,就能唤回一个英明的君王吗?不是的,他们只是想要泄愤而已,他们懦弱的本能,让他们只敢将遭受的屈辱,转嫁到一个不晓政事的女流身上!”大姑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尖刀,插入了杨贵妃的心中,帐幔后的人影几乎快要伏倒在榻上。
一个衰弱的男声响起,他徒劳的争辩着什么,却被人粗暴地打断,他哭哭啼啼的哀求着,却没有换来任何同情。
“一个走投无路的君王,能做到什么程度呢?”大姑自语着,又好像在问杨玉环,灯楼的烛火飘忽不定,不知从哪吹来的阴风,让整座楼都变得昏暗起来。
吱呀作响的横梁上,一个悬挂吊死的影子来回摆动着,幽怨的呜咽声夹杂在风里,吹散了楼外的哗变之音。
尸臭混合着脂粉的香气弥散开来,被牛油巨烛一熏,令人恶心烦闷。
“吾皇圣明。”
山呼再起响起,玄宗再次做了皇帝,可楼内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一层层的鸡皮疙瘩泛起,人性的恶,被大姑彰显无疑。
“这就是大乘啊,哪怕不动用法力,一言一行,尽合天道,仅仅是她情绪的波澜,就能够重现当年的马嵬驿之变,色、声、香、味、触、法,传说佛陀说法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便是如此了吧。”灸法子感叹道。
“贵妃娘娘好可怜,就算这样,过了一千年,她也还记得唐玄宗。”施渺抹去眼角的泪珠,攥着昭傩主的手不放。
“大乘修士的感染力之强,令人咂舌,仅仅是正常的演说,就能激起人如此强烈的共情,前面的九相和尚放在这里一对比,就显得刻意和着相了许多。”人们纷纷点评着,观众席上的苦行团和尚们,脸色越发的苦了。
“时代变了。”大姑对杨玉环柔声说着。
“这壮美河山已更迭翻覆,人们把龙气撒进地里,培育粮食,喊着女子能顶半边天,将身上的束缚一层层拆解。”弃姑坊的姑娘们不由挺起了胸膛,她们正是这一切的推动者。
“你固守在马嵬驿千年,虽看到了一切,却执拗的不愿意理解和相信,你还在乎着你的容颜,只因为那是留住那薄情皇帝的心的根本,但这都没意义了啊,那些记忆除了伤害你,没有半点好处了。”
大姑从袖中掏出一个钵盂,轻声道:“此乃明末高僧藕益智旭的地藏钵盂,他曾结坛百日,持颂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五百万遍,又让僧俗共持“十万万”遍,“求转大地众生共业”。”
此宝一出,浓厚的仿佛化不开的佛门心光如水银泻地,将整个灯楼都映成暗金之色。
苦行团的和尚们更是惊呼出声,九相目光灼灼,盯着那钵盂,好像在看自己再也找不回来的那部分。
“我知你担忧天魔脱身遗害众生,便去寻来这佛门遗宝,你跳入钵盂之中,我再以二心钟为你斩出二身,那波旬就算得了你的旧身,也绝逃不出此钵。”大姑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她确实已经算尽了一切,大乘出手,自然不会有问题。
她又看向九相:“小和尚,你惦记着这佛宝重振教门,我也不做那恶人,你若能助我操持,使得玉环成功斩出二身脱险,事后便将此宝送你如何?”
九相眉开眼笑:“敢不从命。”
一切看似都向着最完美的方向发展,泰陵法会似乎要一夜而终。
“可是,贵妃怕是放不下心中爱恨吧。”陈衍仁喃喃自语道,外部的一切都没问题,可这些的前提,是贵妃愿意忘记玄宗皇帝,忘记这一千年的爱恨。
大姑的头转过来,看向陈衍仁,以她大乘期的修为,自然能听到小声的自语,吓得陈衍仁顿时缩头。
她看向杨玉环:“爱情就那么重要吗?为了那个把你挂在枝头,只为重回荣华富贵的李隆基,值得吗?”
杨玉环在帐幔后苦笑,她言语中的凄凉,仿佛一曲哀歌,环绕在众人耳畔:“这世上的一切,便是鸿毛般的重量,翻上一千年,又有谁能轻言割舍呢。”
没人能够理解他,在座的修行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一百多岁,便是大乘修为又如何,也没活过一千岁啊。
这时,一位侍立的尸鬼女官忍不住开口:“娘娘,若不想忘,便不忘了吧,我们愿意再侍奉您一千年!”
主仆之情浓烈而真挚,这都是当年随着贵妃一起殉葬的仆从们。
“哎!我是管不了了,你们谁行谁上吧!”大姑叹着气,一甩衣袖,飘回了席上,再也不发一言。
杨玉环在帐幔后歉意的躬了躬身:“姐姐一番好意,玉环自是明白的,可是玉环还想再看看……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她目光扫视全场,却没有一家势力愿意上台演法,毕竟有大乘演法珠玉在前,后面上台的,要是达不到足够的高度,只会自取其辱。
众人的目光落到龙门派这边,连陈衍仁也看向自家师父。
后者老神在在,好像一切与己无关。
“身为地主,自然是要压轴出场,放心吧,师父早有准备。”寒性悄悄传音给陈衍仁,让他把心咽回肚子里去。
看看天色,东方已有些鱼肚白,杨贵妃道:“也罢,今夜苦行团九相大师与弃姑坊大姑的演法,已令大家回味无穷,时辰也不早了,便先暂且休会,明晚子时,再行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