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入秋,天地忽的就换了颜色,青山不再,绿水断流。落木萧萧,湖面映着的竹楼似也有些失真,仿佛一夜之间便有些萧条。
几片枯黄的瘦叶打在水里,那竹楼的影子便刹那间散了。
由妖丹处翻飞而来的痛意惊醒了忘川,泛白的睫毛轻轻颤动,瞧着眼前逐渐清晰的竹横,却感觉越发不真实起来。
唯有那体内的痛楚和妖力飞也似的流逝在提醒着他,忘川,你还没死。
影侍就立在床侧,瞧着忘川苍白到有些青灰的面色,心里歉疚极了。
若是没有告诉他,该多好?
“影儿……”忘川颤抖着将手抬起,影侍见状连忙赶上前去将他扶住,一双会说话的眸子里尽是虔诚。
便只听狐狸主人借力坐起后,冷冷地开口:“我时日无多了……你我主仆情分如今且散,你自谋生路去吧……”
“不!”影侍声音里带了些颤,还未听忘川把话说完,就忽地落了滴泪,往下这泪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止也止不住。
瞧他那不争气的样子,忘川有一刻的恍惚,仿佛面前这好男儿刹那间便又变回了那个蛇崽子,只是忘川记不得,自他救回影儿到如今,这蛇崽子落泪还是头一回。
忘川看着,便觉着自己是真快要没命了。
只听影侍憋着哭腔,却还是忍不住哽咽着说道:“主人,您别轻言放弃啊……您还记得那游历的老妖吗?他说过的,离尧的角……对!离尧消亡后只留下了个角,那角藏了它所有的灵力,传闻以之入药能生死人肉白骨……”
影侍断断续续的,便说不下去了,反倒叫忘川从记忆里勾出了什么。
听那只四方游历途径此地的老妖说,何方本是神兽离尧的居住地,虽然自从离尧修仙渡劫失败后到现在,何方地界已经消失匿迹,不过在离尧尚存的时候,却的确也是盛极一时。
何方地境紧挨着八道山,与八道江相接,南下有个小国,名为桃灼国,人们围绕着桃花而居,这里的桃花百年来四季不败,每时每刻都似被火灼烧着一般艳丽,第一批来到这个地方居住的凡人便将国都取名桃灼。
此方人民占领的地方恰巧为离尧神兽最喜爱的修炼之地,桃灼人民为了平息离尧的怒火,在每年桃花落满八道江的时候造一叶竹舟系在江边,与此同时桃灼巫女会为离尧占卜出一位童女作为祭品。
当童女踏上竹舟的那一刹那,了解竹舟的绳索便会突然被一股无名之力断开,而竹舟也会盛着童女顺着铺满桃花花瓣的八道江水逆流而上,直至到达离尧所在的何方地界。
传闻离尧神兽虽然渡劫失败后被天雷所辟散,但离尧头上的角却没有被摧毁。而离尧的角能够医治百病,就算是已死之人,只要吸食了这离尧角的精气,也能够起死回生。
据闻那离尧之角现如今就在桃灼国内,只是从未有人踏足过那块地境,便无从考究。
可那时的忘川气盛得很,此前也从未听闻过那个名叫何方的朝圣之地。听那老叟夸夸其谈的模样,权当是听了个童谣。
天底下生死自有天定,哪里来的起死回生一说。就算是有,无非是借尸还魂,邪术法门续命,终归是一具行尸走肉罢。
到如今再想起,忘川又觉真有些希冀一般。
可大仇得报,他又能遑借些什么说头,死皮赖脸地留在人间呢。
影侍哭得好似是要断过气去,泪眼婆娑之间还不忘时不时抬头试探着瞧上忘川一眼,原以为忘川能有所动容,可瞧见的却还是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浑然就已是个尸体了。
不成不成。
他心中方寸大乱,寻思着不然先渡些妖力给主人续着,他自己去寻来离尧的角给主人。
如此想着,忘川便见影侍突兀地止住了哭声,反倒直直地站了起来,一张哭得有些红晕的脸上大有毅然决然的神色。
“主人,您且在此候着,我去为您将那角寻来!”
闻言,狐狸叹了口气,一对耳朵都微微有些下垂,转过头去不看他:“你这又是何苦?”
影侍本已转身就要走的身形顿了顿,脑袋里悠然浮现出头一回见到忘川时的情景。
虽然自己这主人待人寡淡得很,有时他故作装怪到主人面前博笑,也总被驳面子,可他却总觉着这只狐狸值得他去卖命,从“自己的仇人,自己杀”的那一刹那起,他便总是如此深刻的感觉着。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影儿父母断已不在,您救了影儿的命,便是影儿的再生父母……”说着话,影侍突然笑了,然这笑却苦苦的,好似吃了苦瓜般的苦,“父亲有难,生为人子,怎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再之,您还未瞧见影儿娶妻生子呢……”
忘川忽得也笑了,笑得比影侍的话还要苦些。
良久,他又扭过头去上下扫量了影侍个遍,一边真觉着这孩子如今是长大了,一边悠悠开口道:“罢了,你将妖力渡我些,叫我压下这噬心的苦楚,我便自行前往桃灼,寻那离尧的角。”
“我同您一起去……”影侍急匆匆地开口,可在看到忘川挥了挥袖手时,他便心领神会着停住了,只得在乖乖将妖力送入忘川体内后,隐在暗处望着忘川消迹在月色中的背影,唇齿微动,无声地念着“愿安”……
桃灼国就位于八道地境南北方四百里处,忘川擒着狐火飞行了几百里,顺着八道江又找了数十里,这才找到被结界藏在树林中的桃灼国。
桃灼国清一色都是女装的打扮,女子裹着一身的黑袍斗篷,黑纱将脸遮的严丝合缝,根本看不清楚面貌。而男子则是着轻薄些的裙衫,长发盘成发髻,花里胡哨的簪子不嫌多地往头上别。
桃花还是传说中的桃花,嫣红的一片,像是染上了献血。
忘川打破结界的时候,结界顿时间仿若成千上万只破碎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到月光中去。
结界里的人……不,准确来说,是穿着黑袍的女人。统统都好像如临大敌一般地,双手比着一个看不懂的上古法纹图,锐利的眼神仿佛是随时都要把忘川这个闯入者碎尸万段一般。
“离尧的角……”忘川宛若罗刹的双瞳里,悄悄流过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杀意,“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