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猫洞脱离战局回到竹楼时,天近黄昏,已是瞧不清屋内摆设,待恢复过来的影侍掌了灯,晚秋才借着烛光看分明了忘川的脸。
影侍合上竹门,快步走到榻边,纠结忧愁的目光看了眼榻上昏迷的忘川,又落到晚秋身上,脑袋里想起玄诸叫他的一声“离尧”,寻思着难不成那离尧的角竟化成了个人形?
如此顺着想来,他倒也明白了为何主人前日夜里去白日归却带了个男人回来,原是离尧角化成了这般模样,瞧他待主人的神情,大概也不是个威胁,便问道:“可当真不用挪去他处?若是那些人追讨过来……诶你!”
然话还未说完,影侍便瞧见晚秋突然伏身亲在了忘川发白的唇珠上,顿时心漏跳半拍,方才将将缓过神来的三魂七魄又险些撅过去。
只见双唇相对间,自晚秋体内似有一股灵力渡入忘川体内,原本铁青的脸色在灵力渡入后也回过些血色来。
探知到忘川的呼吸匀称下来,晚秋才直起腰身,一边伸手替狐狸将身上的被褥掖好,一边缓缓对影侍道:“不必忧心,我已在周围布下结界,那些自诩不凡的蠢才且看不到这狐肆。”
“……你方才这是,对我家主人做什么呢?”影侍瞳孔有些发震,虽晓得这或许是什么新的治疗之法,但又总觉这离尧角化作的家伙一肚子的坏水。
“你家主人?”晚秋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你勿要多心,我若心怀恶意,早在你家主人将我的封印解开之时就对其痛下杀手了,又何必救他?真是庸人自扰。”
“那我主人他现在……”
“他此刻命是保住了,只是毒还未解,一切待他醒来再说吧,你且先出去。”晚秋一直背对着影侍,殊不知他眼眶内瞳仁与眼白皆是漆黑一片,体内凌盛的灵力还在乱走,煞有破茧而出的架势。
他原是想将四象宗来者屠个干净,可忘川耽误不得。
再耽误片刻,只怕那引他好奇的狐狸却要在他眼前灰飞烟灭了。
影侍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那双手捏了个拳头,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犹豫着动作退出了房,只将晚秋忘川二人留在屋内。
晚秋凝着神瞧着忘川,眼中似有缱绻,但刹那又漆黑的一片,看不大分明。脑中似有些回忆闪过,与这狐狸的脸对上,他忽然就觉着那些个传言是可笑得很。
那时桃灼禁室内,他还如同个凡人一般被带着封印的枷锁囚在此处,两个身束黑衣的女人立在他身前,一个身形略微壮硕些的,手里捏着柄短刀像是杀猪一般捅开了他早已将旧伤愈合的手腕,另一个便怀里捧着个玉杯在那伤下接着汨汨而来的热血。
他意识因疼痛而开始扭曲模糊的时候,忽而听闻那身形壮硕的女人开口对着同伴说道:“听说了么,离咱们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好多狼妖的尸体,据说是狐妖干的。”
“怎的?这稀奇?”捧着玉杯的同伴回了声,似是有些漠不关心,“那些个妖魔鬼怪同族之间尚有自相残杀的,不过是狐族与狼族之间的恩怨这有什么稀奇的,难不成我们还要出面维护妖族不成?”
“诶这可不是狐族与狼族之间的厮杀,你可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那女人突然摆出一副可怖的表情靠近了同伴些许,绘声绘色道,“那可是只一个狐妖,就杀了将近百千的狼妖!你是未曾亲眼所见啊,那些个狼妖死状之凄惨,简直叫九霄天上的神仙看了都要震上三分!”
“这,这可当真?”女人说的话好似是勾起了同伴的几分兴趣,就连吐出来的话里都染上了丝怪异,“那狐妖难不成是生了个三头六臂?竟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听闻那只狐妖总是穿着一身红袍,作恶多端着呢,且事发之地就离桃灼不远,你近日来出入国度可要当心着些……诶,接完了罢?那便走吧走吧。”
晚秋的意识从回忆处剥离出来时,眼中已恢复了清明,倒是望着忘川的神色似是更染上了分说不清的情绪。
“我原以为是怎样个杀神诛仙之辈,竟是个心怀善意优柔寡断的?”从酸涩喉头挤出来的话不知想表明些什么,就连晚秋他自己都听不明白,只觉一时好奇心起,倒是让心田内自那时起便钻了只狐狸进去。
当他瞧见来劫他的便是那只爱穿红衣的狐狸时,原以为也是来讨他的用处,利用他去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可这忘川倒好,不下杀手,也未曾伤他,转而是给了他一个充满暗喻的名字。
分明这狐狸自己都没多少时日可活了,眼前只有他一个生机,为何不抓住?是不想活……还是不愿伤他?
“……在想什么?”不知忘川何时醒了,一双犹如红霞一般的双眸瞧了发呆的晚秋许久,目光却落在面前人嘴角勾起的弧度上,见晚秋闻声朝他看来,眼里蕴了股喜色,叫他愣了愣,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作势便要起身。
“别动。”然那狐狸起身的姿势只做了一半,便叫晚秋顺势拦入他怀里,嘴还在他耳边吐了股暖气。
然只刹那,忘川手中捏出团团狐火,抬手间便将晚秋围在中间,只听一声冷冷的“放开我”在其怀中响起,随着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落下那一刻,围在晚秋身侧的团团狐火也好似灼灼旺了一下,有威胁的意味包含其中。
可晚秋脸上却不见变化,只笑意盈盈地抬了抬手指,落指间那狐火便悄然无了声息,忘川见状,似也不恼,只软软道了句“不愧是神兽离尧”后便也没了动静。
然等晚秋不老实地将手覆上忘川垂在腰腹上的手后,才轻轻在其耳边吐气:“若非神兽,今日我还护不住你。”
“何需你来护。”忘川试着挣了挣,发现果然是无能为力后,便也懒得动弹,只一张嘴还能还击。
“你这体内的毒,已入妖丹半许了吧?”
晚秋的声音落到忘川体内,叫他呼吸都顿了顿,“你怎……也对,堂堂离尧若是连此都看不出来,岂不徒有虚名?倒是我小瞧了你,反让影儿护你离开,又为你取了个虚名,还真是唐突了。”
“秋之将晚,却是冬之伊始,我很喜欢。”晚秋眸中光彩渐黯然失色,“我道你的毒入骨三分,若是离了我,不消多时便要魂入轮回,你若想活,便离不得我。”
忘川却将将苦笑了几分,道:“离尧说笑了,本座既已大仇得报,便更是无所谓生死……这台戏我唱得够久了,迟早也是要落幕的。”
“那权当给我唱一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