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没有回答忘川的话,只是嘴边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忘川一看便知道了其中几分意味,不动声色地捏了狐火将自己架起,直奔月珑延处去。
晚秋伸手抓了抓,却是抓了个空。
遥看不远处,人与妖激战正酣,法器刀剑尽是些不长眼的,忘川纵着狐火遁入战场,显得有些不起眼,可晚秋却还是能一眼辨出他的位置。
忘川体内有狼毒作祟,显然是旧伤未愈,一会没看顾好就往杀伐里冲,一面迎上了林昌崆的机关人偶,一面又接来了青梅的银蛇短剑,看得晚秋不免有些心惊。
可忘川却仿佛如鱼得水般,擒着狐火烧了几只挡在身前的人偶,那些个木头身子一碰着诡谲的狐火便瞬间化灰,转身间挥动尾巴又将青梅手中的短剑弹打开,速度之快,竟叫晚秋一时之间也看不清身影。
转了又转,忘川的影子一会消散在空中,一会又在别处聚神,何其鬼魅狡猾,竟也叫人惊惧,只一刹那不留神时,忘川便已来到了月珑延尸身前。
谁知忘川一靠近躺在血泊中的月珑延,那在不远处人堆中发疯了般砍杀的沈鸣竹好似是有所感应一般,手中捏决竟是一瞬便来到了忘川面前,将月珑延护在身后,剑尖只指他的鼻尖。
皱眉间,忘川好似察觉有股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忽地又舒展了眉眼,打量着沈鸣竹的眸中似也染上了几分喜色。
只不过须臾,一股黑风卷成一个人形的模样在忘川身前立定,晚秋的身形便逐渐从黑风中显现而出。
“我有法子,把你这位……”忘川看了眼面前的沈鸣竹,又将目光落到已泛凉的月珑延身上,摸不清这二人的关系,也不知该怎么称呼那位,思蹰片刻,这才落音,“人间该是叫公子?我有法子能将他拉回人间。”
沈鸣竹愣了片刻,捏着剑柄的手抖了抖,却又迅速捏紧,神色是丝毫没有松懈的模样,上下牙床好似厮磨打架一般,挤出来的声音也是难听极了:“……所谓当真?”
“自然当真,”忘川轻轻勾起了些唇角,见沈鸣竹却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神情,瞥了眼身前的晚秋,继而说道,“这位便是离尧角化形,他那摧枯拉朽的能力,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
喊杀声不绝于耳,竟叫晚秋与沈鸣竹一时间竟有些听不真切忘川的声音。
虽还没琢磨明白忘川为何要救这修道者,但细细想来,晚秋觉着好似这是忘川头一回夸耀他,情不自禁扭过头瞧了瞧忘川,仿佛有多不敢置信似的,却叫忘川只觉得他乖觉。
沈鸣竹一下又一下地咀嚼着忘川话中的意味,眼中的泪光又亮了起来,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好不容易才把想说的字凑出一句话正欲开口的时候,却被晚秋的声音打断:“既然我家狐狸要我救,那即便是你不愿,我也是要救得,由不得你。”
音落,便是不再去理会在他看来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沈鸣竹,自顾自挥了挥衣袖,那地上的月珑延就好似从未来过的一般凭空消失了。
晚秋又瞥了眼顿时有些失措的沈鸣竹,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转而兴致缺缺地朝他说道:“尸体我带走了,这还有些‘东西’要解决,你若不放心可以先到山猫洞去等,顺便陪陪那只可怜巴巴的小山猫。”
言罢,他这才不再同沈鸣竹说半个字,卷了阵风便将忘川与那如同块死木般的沈鸣竹送到了山猫洞口,自己倒是转身奔着驳封与三才道人的方向去了。
犹一落地,从洞口处急匆匆迎上来了一个娇小身影,沈鸣竹还觉惶恐,以为又是玄诸手下的爪牙,提起剑锋正要朝那影子落下,却别忘川一团狐火弹开,定下心神方才看清楚来人。
“沈哥哥……你没事吧?可有哪处受伤了?”三途迎上前,围着沈鸣竹盯了个仔细,只瞧见衣物有些地方破损,实在是没看出来哪里受了伤,这才稍稍放了些心来。
沈鸣竹瞧着面前的三途,看人的神情却还有些呆滞,许是还未从月珑延的目光中回过神来。三途这么看着,只觉面前的沈鸣竹全然没了在寒天门初遇时的那番风采,此番瞧着,倒是叫人悲悯极了。
想来还是有珑延哥哥陪在身边的沈鸣竹,是最有神气的。
天色渐亮,红日却被黑云遮着,好似随时都要落下一场雨来,阴风阵阵的吹得人直打寒战,许是天上的人悲感地上的事,才誓要降下雨来洗刷这满山的血腥气的。
三才道人被挑了手脚筋,脸上的皮肉也被掀走了半边,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看着好似是没了生息地躺在地上,却还是气若游丝地喘息着。
林昌崆倒是没那些底子与运气,同红鸾的尸体躺在一处,被折断了脖颈与右手,早断了气。
除了那些个堆在地上看着便是没了声息的,四象宗余下的伤残弟子皆由青梅带领着折戬而归,也可谓元气大伤。
山猫一族却也没传说中的胜者那般的好看,伤亡惨重死的死伤的伤,驳封一步一步向山猫洞走去的路上,随处便可见那些个中了法器一命呜呼的族人,心中几近痛心,却在瞧见了晚秋那般残忍手法与本事后,也不好说些起死回生的话。
晚秋凝着眉看着被安置在竹楼内木榻上的月珑延,到底还是很想同忘川讨个说法,问一问为何要他就这不相干的人,可刚一提气话到嘴边,却被门外闯入的影侍抢了话口:“主人!您可回来了!如何?定是胜了?”
“我同你家主子在外拼死拼活地厮杀,你倒好,躲在这楼里硬生生地是度过去了。”晚秋不冷不热地驳了影侍一句,心中腹诽编排着迟早要把这条蛇崽子给打发了,怎么着都有些不满。
“主人交代我要守着楼,我自然是不敢离开半步的。”影侍倒是瞧也不瞧晚秋一眼,只径自说着话,又是转头瞧了瞧房门口的方向,见那立着三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不明觉厉地问道,“主人,这屋外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忘川闻言,眸子也不自觉地打量了眼门口沈鸣竹几人,寻思着沈鸣竹来也便罢了,那三途与川息怎的也来了?——虽心中如此想着,但嘴上回影侍的话,却是干脆利落:“友人罢了,你且先出去吧,把门关上。”
影侍撅着嘴应了声,全须全尾地来,又不知头尾地走,觉着自己好像是被排挤了。
待影侍出了房门后,忘川才与晚秋不满的目光对上,脸上没作反应,只恬淡地开口:“救人罢。”
晚秋学着影侍的模样撅了撅嘴,蹲到月珑延身前,颇有些阴阳怪气意味地回了身后的忘川一句:“自己体内的毒不急,倒是连连催着我去管别人的生死簿……忘川果真是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