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冥安的生辰过后没多久便是七夕,这也是在他们两情相许之后难得能留在安阳城里平平静静地度过的一个女儿节。
七夕前风冥安和尉迟千在一处绣香囊,让云漠寒和坤宁享受了几天快乐的单身日子。不过没两天景王殿下就受不了了,死活蹭在了风冥安身边,说是要给她打扇,然后尉迟千就被坤宁带走了。
其实这些年风冥安前前后后给云漠寒绣的香囊攒起来足足能有一打,除了在江州的时候作为信物的那枚被云漠寒常年贴身带着,其余的一个一个都被云漠寒排排坐一般挂在了他枕头边上,瞧着还有那么点壮观。
不过这件事风冥安现在还不知道。
七夕当天两人易容之后在街上逛了半日,晚间窝在葡萄架下听着细细虫鸣。据说这般能听见鹊桥上的仙人对话。
待得这日过后,距离风冥安率部回朝献捷也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安阳城里关于风家的种种关注在明面上也算是没有那样多了,这位新上任的云凰将军便再次随着她父亲到了安阳城外的校场。
纵然他们刚赢了月凉,这每日练兵也一样不能懈怠。
今年年节月凉一定会派遣使臣前来贺岁,所以安阳城外的驻军就更要加紧训练,到时候决不能出任何差错。城防的禁卫军是护卫皇宫的主要力量,而驻扎在安阳城外的这几万铁骑军是大汉国都的守护屏障。
直至九月下旬风冥安才终于离开了校场,中秋节她都是和士兵在军营里面过的。不过张弛有度才是长久之道,士兵需要放松些时日,而她也有两月余没见到云漠寒了。
所以这是风冥安第一次主动去翻景王府的院墙。
毕竟原来能由着云漠寒来翻风府的院墙已经是风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同意风冥安自己跑到景王府中去,还是用翻墙这种方式。
九月二十那天风冥安在城门早上才开之时便策马入城了,那时候街上还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秋日的早晨有些许的凉意,快马飞奔倒是让人彻底清醒了。
把青焰带回了风府,风冥安便走后门离开了。
她翻墙进景王府的时候太阳才刚冒头没多久,秋露还没消,凭着记忆中云漠寒画给她的那些图纸,风冥安一路翻到重光院才终于被人发现了。
听松拦住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人是谁,愣了一下之后才赶忙躬身行礼再次隐蔽到暗处去了。
小主母第一次自己到景王府来!
果然和他家主子是一家子,都不走正门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自从小主母去练兵之后话说殿下那寝殿里面乱糟糟那一堆还没收拾呢!!!
来不及了,小主母已经进去了
听松默默收回了他已经迈出去的那只脚,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殿下什么样小主母没见过
风冥安推开念风阁的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地上的一堆那应该是废纸?从转角隔间里的书桌边上开始一直到门口,堆了一地。桌案上散落着好几根毛笔,砚台边上还有不少颜料。
云漠寒这几日似乎是在作画风冥安不是太相信这屋里地上那么多废纸能是半天一天就堆出来的不过画的应该都不合心意。
看着像是仕女图?
地上唯一的一点儿空地里摆着个火盆,如今已经熄了,火盆里应该是烧了不少密函。
而且好像有什么消息让云漠寒很生气?那桌案有明显移动过的痕迹,地板上有擦痕,看着像是他用力拍过桌子?
风冥安走过去掀开了桌面上摊开的空白宣纸,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微微凹陷的掌印。
那掌印四周还有扩散出去的细小裂痕,好像还震裂了一个装颜料的白瓷碟子?
那朱砂红渗了出来,淌在桌面上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像是将凝未凝的血迹。
应该是气得很了。
不知道那消息是什么。
风冥安看着火盆里的那一小堆灰烬有那么一点点心绪不宁。
她放轻了脚步往阁楼上走,听声音云漠寒应该是还没有起身。与一般的人家不同,云漠寒的寝室在二层阁楼上,他觉得那里更透风,似乎多少更自由些。
待到轻轻掀开帐幔,那人果然还没醒,不过昨夜似乎睡得不怎么安生,被子的一角已经滑到床下来了。
给云漠寒盖好被子,风冥安坐在他床边借着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晨光看到了云漠寒床头上的那一排香囊。
她才送给他的那一枚也挂在这里了,紫色的锦缎上是银线绣的麒麟和祥云纹。如今泛着些柔和的光。
能闻到些许的丁香花的香气。
那香囊上的流苏垂在云漠寒枕边,几缕丝线和他那散开来的头发缠在了一起,风冥安伸手轻轻理了理云漠寒的发丝,也就在这时云漠寒翻身便正好将手搭在了她手上。
只这一下云漠寒便惊醒了,一只手死死按住了来人,然后睁眼抬手就要打过去,便正对上了风冥安凑得很近的脸。
“丫头?”他怕不是在做梦?
还是他昨天晚上其实没睡在他自己床上来着?
“吓到你了?”风冥安原本每次叫他起床的时候也没发现云漠寒会对她这样警惕。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丫头”云漠寒这时也稍稍清醒了,至少他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床顶,按着风冥安的那只手松开来,伸长了手臂便揽上了她的腰,云漠寒也没起身,直接一把把风冥安抱到了他身前。
女子的身子带着些香气,这是云漠寒熟悉的味道,让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心安。
想来也是,能被放进来的除了丫头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就是那些探子和刺客他也没见过哪个能成功闯到他这念风阁里的。
“漠寒哥哥怎么了?”待到云漠寒环着她的力道稍微松了些,风冥安才用手臂稍稍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正对着云漠寒的脸看着他。
这个视角倒是以前从来没有过。
云漠寒看着她没说话。
他昨天收到的各路消息就没有任何一个是好的。
甚至还有一个
每一丝细小的变化都在警告他在现如今的局势下他马上算个好日子把他的丫头娶回家绝不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可能是最不好的选择。
“丫头在这儿呢。”纵然云漠寒没开口,风冥安还是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无力,还有以前从来没有在云漠寒身上感觉到过的一点点绝望。
风冥安低下头在云漠寒脸颊上缓缓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吻。
温热的气息触碰在面颊上,云漠寒身子僵了那么一瞬,然后他抱紧了风冥安,一把将她带上了床,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看着云漠寒那双墨色深深的凤眸,风冥安任由他拢着自己的身子低头吻了上来,然后便渐渐在这炽烈中迷失了意识,直到云漠寒将额头抵在她脖颈边上不停地深呼吸的时候,风冥安才意识到她的腰间的丝绦都已经被撕扯开了。
“别动。”
云漠寒的声音十分沙哑而且压抑得厉害。
风冥安抬手的动作顿了一下,却依旧是将手放在了他背上,轻轻顺着云漠寒那有些散乱的长发。
“我本来就是你的。”风冥安的声音格外柔和,还带着三分不经意的慵懒在其中。
他又何尝不想现在就把这丫头娶回家让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住在这里呢。
可终究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顾虑,他得保护他的丫头。
“我不想委屈你。”
云漠寒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在风冥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吻,之后便起身了。
瞧了一眼依旧躺在床上的风冥安之后云漠寒便赶忙将视线移开了,这要是再看下去,估计就真忍不住了。
半遮半掩看不真切,满满都是欲语还休,当真是撩人得紧。
云漠寒起身在衣柜里拿了两套外袍出来,他自己披了一件然后将另一件递给了不得不还在被子里的风冥安。
“你先穿这个吧,”云漠寒掩饰性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刚好前两天绫潇坊那边送了新的成衣来,我一会儿拿来给你换。”
“你既然今天回来怎么不提前传个信给我?”等到风冥安换好衣衫之后云漠寒问道。
“想给漠寒哥哥一个惊喜呀。”风冥安坐在铜镜前拆散了她那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云漠寒拿过了她手里的梳子帮理着那长长的青丝。
编发,绾髻。
云漠寒拿了一只自己用的玉簪别在了风冥安的发髻上。
镜中璧人成双,一色的衣衫,相像的发簪,真如佳偶天成。
“那今日想做什么?”云漠寒笑着问道。
“今日回城的时候发现山上的枫树都红了,要不出去走走?”
“不过漠寒哥哥你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处理吗?”风冥安说着朝脚下的地板指了指,楼下似乎还有一堆废纸和各地的消息等着处置呢。
“那些现在还处理不了。”云漠寒说着微微拧了眉,都是些麻烦得要命的事情。
“那就偷一日闲?”见他现在着实是有些烦躁,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摇晃了一下。
“也可以不出城,丫头陪你在这王府里消遣一日也好。”
“还是出去走走吧,”云漠寒轻叹了一声,估计这样的悠闲短期内也难找了。“用了早饭,我带你出去。”
秋高气爽,今日出游的人不少。
云漠寒和风冥安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在人群中出城了。
风冥安靠在云漠寒肩上透过车帘不断晃动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那只到现在还依旧气呼呼的小松鼠。
紫焰把脑袋埋在它那蓬松的大尾巴里决定它还要再气一会儿。
这两年不仅小主人不怎么能见到,就连大魔王也会很长时间不见踪影,它都快成放养的了!
虽然会有人记得每天给它点吃的。
不过今天要不是它自己跑到大魔王的房间发现不仅小主人来了,他们还准备出去的话,估计它就又要被丢下了。
当它是留守松鼠吗???
风冥安看着那到现在还团得紧紧的紫色毛团子有些无奈,把毛团子放在腿上之后从云漠寒身边的几个纸包里面掏出了两个核桃。
手指微微用力便将核桃皮捏碎了,然后风冥安拿了一半核桃仁在紫焰那露出来的小鼻子边上轻轻晃了晃。
小松鼠的鼻子抖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一点,但是依旧团成一团,没有任何要消气的迹象。
风冥安又将那块核桃仁晃了晃。
她腿上的毛团子抖了抖却还是没动弹。
“漠寒哥哥吃核桃吗?”风冥安的手还没举到云漠寒嘴边就看一抹紫色闪过,然后她手里的坚果就不见了。
紫焰两只前爪里面抱着那块原本是用来哄它却最后差点进了云漠寒嘴里的核桃仁蹲在它的两个主人对面,竖着尾巴像是在示威,不过看起来一点威力都没有就是了。
“所以你手里剩的那一半儿究竟是给那个小东西的,还是给我的?”云漠寒见这一幕倒是笑了。
“你让着它点儿吧,”风冥安把另外一半核桃仁放在了紫焰身前,“丫头再给你剥就是了。”她说着便要再去那纸袋子里面掏。
“好了好了,”云漠寒在她将手伸到那袋子里之前就把那袋子拿开了,“我捏吧,你仔细手。”
虽说他们俩的指力捏生铁都能留下痕迹,不过这核桃壳多少有些扎手,还是他来捏比较好。
那袋子里的核桃被他们三个分得差不多的时候马车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果然是满山红叶,绚烂极了。山间还有些微风,将两人的衣袖扬起,远远看着宛如灵修,正欲扶摇乘风去。
若是真的能乘上这阵风
云漠寒和风冥安相视一笑,牵起了对方的手,提气轻身便跃上了树顶,几个起落便向着山林深处飘飞而去了。
待到落地时,周围已经一个游人都看不到了。
风冥安理了理手臂间挽着的披帛,转身看着云漠寒也没开口,就看着他笑。
只这笑意便让云漠寒心中再也不存在别的什么了。
他的丫头难得穿白,与他身上是一般的颜色。
广袖长裙,半散的青丝散落在腰间,眉目间还带着三分柔情。他这丫头当真有两面,每一面都惑人。
“往那边走走吧。”云漠寒说着牵着风冥安往更高处走去了。
登上山顶,能远远看到天边云海,也就在这时秋风吹起,风起云涌,天空变得不再平静。
云漠寒远眺这这一幕眼中那原本散去了不少的愁绪又重新聚集了起来。
风冥安瞧着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上前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了。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誓言无声。
“我没事。”云漠寒把风冥安拉到了身前,低头看着她。
“真没事么。”风冥安听着云漠寒的心跳,一声、一声、又一声。
还有风的声音,吹动这满山红叶的声音,沙沙的响,天上飞过的鸿雁声声长鸣,林间鸟雀几声清脆啼叫,似乎还有流水声,叮叮咚咚。
安静,太安静了,唯有云漠寒的心跳声才是那样明晰。
有力,能让风冥安感受着独属于她的安宁。
“我宁愿你告诉我有些事你现在还不能同我说,也不要骗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风冥安从云漠寒胸前抬起头来直视着那双已经刻在心里的凤眸。
“今日之后,无论何时,兵刃不要离身,万事小心。”想说的话太多,那些句子在口中转圜了那样久,最终云漠寒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些?”
“就这些。”
我会护着你的,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这正是: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