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寒回到景王府的时候已是夜里了,到了寝室里才发现风冥安在他床上抱着他的外袍睡得正沉。可仔细瞧瞧她的脸色并不好,眼下还有些发青,似乎这些日子都没能好好休息。
给风冥安掖紧了被子,又在房中添了个炭盆之后云漠寒才重新回到楼下书房把听柏唤了进来。
“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晚饭后,”听柏瞧着云漠寒脸色并不好,“主母说您这些日子忙得很。便没让属下们去通知您。”
“还有就是属下问了听霜,她说主母最近似乎有些梦魇,还问坤公子要过凝神香。”
云漠寒听到风冥安有些梦魇的时候神色立刻有些不对了,若是到了要找坤宁要凝神香的地步
他最近真的是有些忙了,也没能去看她。毕竟想要把云漠若赶出安阳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虽是因为苛税案被削掉了不少人手,云漠若也依旧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算上今晚,云漠寒已经连着三天没合眼了。
至于风冥安睡不好云漠寒已经大约能猜得出她究竟梦见什么了,再加上估计她知道他太忙,也不能肯定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到他这里来应该也就是求个安稳觉。
“城西藏峰岭的别院是不是已经修葺好了?”云漠寒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
“是,外面的阵法也都已经布置完成了。”
“明天让听雪多送些新做的衣服过去,守卫也安排好。”
云漠寒吩咐完这些便也让听柏下去休息了,等他返回楼上换了衣服再去看风冥安,却见她睡得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安稳。放轻了动作把人揽到怀里才发觉风冥安似乎是出了冷汗,贴身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才要度内力过去,想让她睡得舒服些,怀里的人便被噩梦惊醒了。
“你回来了”过了有好一会儿风冥安才回过神来,盯着云漠寒看了好久才开口。
“那是梦,安安,那是梦。”云漠寒拿了一旁的帕子来把风冥安额上的冷汗擦干了。
“那不是真的。”
他的安安自小便那么不喜有人近身,再加上这次出的事她的噩梦
“我梦见你没来我知道那是假的,可、可是”
“寒郎”
云漠寒听着风冥安那小声的呜咽已是心疼极了,可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抱紧了她极力安抚着。
“我明日带你去别院住几日好不好?我在城西连带着一整片山林新买了个院子,那小山谷中有处汤池,现在入冬了去正合适。带你散散心也好。”
安阳城里的事基本上已经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看陛下会下什么样的旨意了,他能做的、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不用带多少人,那边也宁静的很。”
“现在去”这次云漠寒说后面的事交给他,风冥安还真的是没再花心力,再加上她这段日子精神状态是真的不好,所以关于云漠若的事情究竟处理到什么地步了,风冥安还真的是不那么清楚。
只是在来云漠寒这里之前风康跟她禀报说月凉王女今日离开安阳城了。
“都安排好了,接下来我们只要听着动静便好。消息自然会有人送过来的,再说了也不是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城外,有什么事都是来得及的。”
“现在安安要做的就是睡觉,”云漠寒说着便把风冥安重新塞回了被子里,“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呢,你安心便好了。”
“已经在算好日子了”云漠寒一边轻轻拍着风冥安哄她入睡一边小声说道,“来年开春的时候天气暖和了便下聘了”
“然后便能迎安安过门了”
“绫潇坊那边已经在给你我选吉服的料子了等过年的时候你去好好看看花样”
“上次说的那新的马具已经制好了过些日子天气好了可以去跑跑马青焰和烈焰也许久没在一起跑过了”
“还有紫焰那小家伙近来脾气似乎更大了些等你心情好些了,陪它玩玩”
“要不这次也带着它一同到别院去?”
“话说回来那小东西能泡汤泉吗”
云漠寒捡了些琐碎家常的事情说着,他听着风冥安那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和边上烛花爆开的声音,渐渐也睡着了。
两人相拥着,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而等云漠寒带着风冥安收拾停当从景王府往城外去的时候,云漠若也被云帝召进宫了。
第二日上午他们便收到了朝中发出来的邸报。
“皇四子云漠若,通敌月凉,查有实证,贬为庶人,发配北境。”云漠寒拿着邸报念给风冥安听,不过他省略了中间那些云帝痛斥云漠若的部分。
“陵王府女眷没官,他倒是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也算是省了份罪孽。”
“户部尚书韩承明被贬泉州东边是个还不错的去处,那地方也就是穷点儿,让前户部尚书去整顿整顿也好。”
“平北侯薛丰下狱,柳州平北侯府查抄,这倒是没什么了苏沽”云漠寒扫视着最后那几行,“年后问斩,冀州苏家在朝为官者一律革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看来二哥还是没把那些东西交出去啊。”
云帝没动云漠尘,云漠寒把邸报合上扔到一边,然后继续给风冥安烤桔子去了。
关于云漠尘的罪证,其中有很多关键的部分被云漠寒先收集起来交给云漠澜了,如今云帝不清楚这些东西在谁手里,更不知道掌握这些证据的人接下来想做什么,才没像处置苏氏一族一样处置了薛家。
再有就是宫中肃昭仪求情了吧?
不过再看冷炙同时传过来的消息云帝也召了云漠尘进宫,据说他声称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受了薛丰的胁迫
云漠寒把桔子皮扔进炭盆里,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白烟轻轻嗤了一声。
一开始或许是,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上沾的那些人命,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句话就能解释的呢。
“安安?”云漠寒把那个剥好的桔子放到风冥安手中才发现她又有些出神。
“我没事。”
“只是”风冥安转过视线看了一眼被云漠寒扔到一边去的邸报,“这么多年的经营终成了一场空如何能真正甘心?”
“他被发配北境那边可是与天狼接壤,再有那位质子公主,陛下可没处置。”
“既然把他送去北边,定然也是父皇深思熟虑过的。”云漠寒知道风冥安担心什么,“天狼国中内乱已现端倪,他们有得闹呢,如今的天狼王死在他那几个儿子手里也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好了安安啊”云漠寒拉长了声音让风冥安重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我带你到这里来是来散心的,别想那些了,现在想了又没用。”昨日晚上风冥安睡得还是不太好,虽是没再半夜惊醒,却又是发了不少汗。
“中午吃炙羊肉好不好?”
“我想吃面。”风冥安握住了云漠寒的手抬头看他,“吃面好不好?”
“如今入冬了可没有河虾了,鱼也不当季。”云漠寒在她脸颊上碰了碰,看着风冥安那有些撒娇意味的表情倒是笑了,“就只羊骨汤了,怎么办呢?”
“那就羊骨汤嘛,我想吃面。”
等到两人从厨下出来,风冥安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熹平六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不大,星星点点的从空中往下飘,被风吹着打着旋,已经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云漠寒和风冥安没有马上回屋中去,如此场景散散步倒也算是种乐趣,更何况风冥安在屋中也闷了许多天了,如今再待着她也有些坐不住。
“若是能永远这般便好了。”风冥安站在山坡上向山下看着整个别院,她身边云漠寒正紧紧牵着她,那双有着不少茧子有些粗糙的手还和过去一样,暖得有些火热。
“是啊,若是能永远这般”云漠寒看着风冥安,她头顶落了不少雪,在发丝上浮着,将那一头青丝染得有些发白,“直到你我满头白发”
“满头白发吗?”风冥安从云漠寒垂下的发梢上沾了些雪,“濡沫白首,生同衾,死同穴此生便是无憾了。”
“所以安安要一直陪在我身边才好。”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在藏峰岭一住便是半个多月,后来风冥安精神状态渐渐好起来之后,他的日子便也过得越发滋润起来了。
所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当初年幼读时还不甚明白,如今云漠寒倒是分外切实地体会了这诗中女子的心境,当真是觉得若是一年只有一个早晨便是再好不过了。
“明日初九,我还是回王府一趟,晚上再回来陪你好不好?”云漠寒照着纸上的花样给风冥安绾发,对着那一盒子发簪左挑右选也没看上哪个。
他生辰那日宫中定然会有赏赐到府,他若再不出面也不好,毕竟自从云漠若被贬他就不见人影了,再不露面只怕还是会有人说些什么闲话。
“要不今日我们便回去吧。”风冥安见他对着那些簪子挑来挑去也没个钟意的,便从一旁拿了条绸带递给他。再对着镜子仔细一看,风冥安倒是红了脸,从镜中瞪了云漠寒一眼。
长发尽数绾起,脖颈上的痕迹真是半分都盖不住了。
云漠寒瞧着风冥安这有些羞恼的神情倒是没再折腾些别的什么,他很清楚若是此时再得了便宜卖乖,那安安是真有可能几日都不让他靠近的。
“若是回去那便又要几日才能见你一面了。”
“咱们到底还没成亲呢。”风冥安从妆奁里拿出了几枚装点着银花的小簪子,在发髻上零星地装饰了几点。“陪你胡闹这几日便也便也”
“所以说要是回到城里便不能住在一处了。”云漠寒从背后抱紧了风冥安贴在她面颊旁一并朝镜中看去。今日两人都是一身白衣,衣上有紫色丝线绣的梅花纹样。
“还是赶紧把你娶回家的好啊”云漠寒叹息了一声,取了副珍珠耳坠,帮风冥安完成了这最后的妆点,“我的安安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你还是在这里等我过年前咱们再回去便成了。”当初往外传消息的时候云漠寒故意把风冥安的腿伤说得严重了那么一些些,再加上出了那样的事情风信也不想风冥安再在安阳城里,难免惹上什么是非,所以直接声称她到城外庄子养伤去了,根本没给任何来探望的人留丝毫打探的余地。
“好吧,好吧。”风冥安起身来给云漠寒系腰带,搭了个白玉佩,再系上腰封,风冥安顺势抱住了云漠寒,“都听寒郎的。”
冬月初九,景王殿下的二十二岁生辰。
陵王一派的结局落定之后安阳城里也没有什么新的事情发生,而自云漠寒把风冥安送回风家之后这两家也没有再更多走动的迹象,直到今日便是又有人开始好奇风家和景王府之间
但是也没让他们好奇太久,当日在云帝的赏赐到景王府之前,风泰便带着人去了,那贺礼虽然只有两抬,但是这件事足够让所有人惊诧了。
除了怀王府和圣上赐的贺礼,这是头一次有其他府邸的礼物入了景王府的大门,再有就是风家送这份贺礼的意义
看来安阳城里又要办喜事了。
得知风家送礼最高兴的人自然是皇后,纵然有皇帝赐婚,可她这心也悬着这么多年,如今终究是能放下了,云凰成为她的儿媳妇这件事到今日才算是板上钉钉。再加上云漠若被贬,宫中德贵妃自然也逃不过,还有那些和湖州、柳州、冀州有关系的妃嫔也被清理了一番,最近皇后的气色看着都好了不少。
云帝知道了这件事却是没说什么,但是他近日来瞧着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此前为了云漠若愁白了的鬓角,如今看着倒好了些。
云漠寒收风家的礼自然也收得坦然,如今要是再没有什么迹象给安阳城里那些脖子都抻长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人看看,那来年下聘的时候可更是要惊掉不知道多少人的下巴了。
不过收了云帝的赐礼云漠寒便又消失在了安阳城里,他今日回景王府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是归心似箭又返回藏峰岭去了。回到别院正瞧见风冥安在院中逗着紫焰,小松鼠晃着大尾巴试图从她手里抢到一块点心。
见他回来了,风冥安把手里的吃食递给了面前的小家伙,然后笑着奔向了云漠寒扑到了他怀里。
“欢迎回家。”
“我回来了。”
两人同时开口,之后便又相视一笑。风冥安握紧了云漠寒的手,然后把顺着她裙角攀上来的紫焰放到了肩膀上,与云漠寒一道回屋中去了。
才合上门,云漠寒便发觉外面又下雪了,今日雪下得倒是大了不少,纷纷扬扬自天空落下,不多时院中便是一片白茫茫的。
再向远处山林间看去,也是渐渐的天地一色,辨不清远近了。
“寒郎。”
云漠寒转过头瞧见风冥安手里捧着杯热茶唤他,那笑靥在袅袅水汽后有些看不真切。
“怎么了?”风冥安走得近了,将茶杯递到他手里,那暖意从她掌心透过来,一时间说不好是茶更暖还是她的手更暖。
“安安。”云漠寒喊了风冥安一声,然后似乎又觉得不够,便又叫了一次。
“安安。”
这正是:万般皆空王权富贵一场梦,情深意浓常伴常随影不离
题外话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
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南北朝的古人其实玩得挺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