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水一刻不敢停,离了英国公府便拼命跑。
已是三更天,街上半个人影也无。
她不断流泪,蹲坐在地上。
而不久前,婶婶将她推出门时,含泪而决绝,她却懦弱又无能。
“婶婶,一起走吧!”
“若水,婶婶不能走,你快逃吧,逃往三里亭,找你姑姑。”
方才五岁的孩童兜兜转转仅认得英国公府,三里什么?三里是哪儿?该从哪儿走?
又不知多久,夜色昏暗,夏若水哭累了,正昏昏欲睡时,
“咚咚”
两声敲门的轻响,于黑夜中无限扩大,紧张害怕的情绪顷刻又涌上心头,绷紧了愈渐僵直的身躯。
见未有动静,那人又敲了两下,声线熟悉,“有人吗?来人,开门。”
夏若水慢慢探头,看那正推门而入的年轻女子,心都停跳了半拍,“姑姑?”
夏果儿才瞧见尸横遍地的模样,起初是不敢置信,继而又颤抖流泪。
二人有大半年未见,此时却一眼便认出了彼此。
“若水别哭,姑姑带你走。”
夏果儿迅速将身上的衣裳除去,捡一女使尸首,与之调换。
‘哐啷’
还不待夏若水换衣裳,墙外霍然响起一道声响,二人的呼吸骤然停顿,一动不敢动。
墙外之人似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不再遮掩脚步声,大肆入府。
似曾相识的一幕,夏若水想起了方才为她殒命的婶婶。她努力想忍住眼泪,却如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姑姑带着我,出不去的...若水也想保护姑姑。”
夏果儿读懂了她的心思,又心疼她忽来的懂事,似乎明白了她先前历经了什么,“姑姑若怕死,便不会来了!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窸窣的脚步声愈发近,夏果儿扳正夏若水,“朝圆月的方向一直跑,直至湖畔,自有人等着,护你去三里亭。”
“别出声,姑姑一出去,你就跑。”
夏果儿翻过墙,消失在夏若水的视线中,隔着一道墙,脚步声愈发急促。
耳畔传来数不清的嘶喊声。
若水,快跑,若水,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一定要变强,才能保护所有人。
夏若水紧攥双拳,每每呼吸一寸空气,都像一支最尖锐的利刃,反复刺痛她的心窝。
月色盈盈,墙面上映照出孩童的倒影,不久墙面又多了几个身影,于孩童身后紧追不舍。
‘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夏若水来不及思索,便往打更人处去,似攥住一根救命稻草,“伯伯,有人在追我!”
她伸出小手往后一指,却半个人影也无。
打更人往后扫了一圈,自然地掏出布帛替她拭去虚汗,“小姑娘,天黑了,外头不安全,要去哪?伯伯送你回去。”
夏若水神色慌张,“我...”
打更人见她一幅要哭的模样,也不急不恼,慢慢倾身低语,“我知道有人在追你,我是来帮你的,跟我走。”
夏若水噤声。她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是来自身侧这打更人。
二人走出荒郊,暗处的人再不藏着掖着,直一道暗箭射了出来。
打更人骤然以锣遮挡,发出‘咚’一声巨响,暗箭深深扎入锣,凹了个大缺口。
再将锣一扔,冲出一黑衣人手持短刃,将锣劈成两半,片刻不停便朝二人刺来。
打更人骤然扔出几道飞刃,自黑衣人的刀锋擦过,‘咻’的刺耳一声,削断了黑衣人的面罩与半截发丝。
那人忙掩面入黑暗,短暂的打斗戛然而止。
打更人漂亮利落的手法,绝非常人,让众人不敢再掉以轻心,缓慢逼近。
打更人将夏若水护在身后,又头也未回反手射出一道飞刃,穿透正欲偷袭的黑衣人的脚,惹得闷叫一声,便再无人前进一步。
“各位做的够多了,给我一个面子,也给我主人一个面子,各让一步,免得伤了和气,也免得...引火烧身。”
打更人护着夏若水离去,余下黑衣人们拾起地上的飞刃,面面相觑。
夏若水跟随打更人行至荒村,实在走不动了。那人四下扫视一圈,对她说了句,“有人在跟着我们,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夏若水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见那有一口荒井。她自主走近,低低说一句,“伯伯,您叫什么名字?若水日后定会报恩。”
男人倾身,声色清朗,“等我回来就告诉你。”
方才他刻意收了声调,此时才是他真实的嗓音。她未瞧清黑暗中眼前这位少年的脸,便骤被提起,扔进荒井。
她整日整夜水米未进,实在没气力,直被他扔下了荒井,摔得头破血流。
荒村秃树,方圆几里空空荡荡,四面静得吓人。
少年慢慢渡步离开,唇畔微乎其微地曲起弧度。
荒井内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夜中寒意侵袭,细小窸窣的声四面传来,阴冷又阴森。
混沌中,夏若水想起睿智英气的父亲、母亲。
他们出征那日,那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的模样,她一世也不会忘记。
夏若水骤然由天长啸一声,夹着微雨与风,凄切的呐唤回荡,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