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御布官大人的朋友,我要见他。”
“大人的好友?”
那侍从见她如此笃定,身上也干净,便半信半疑去通报,不一会儿就出来赶她走,“去去去,我们大人并无好友在长安。”
夏若水不信,要硬闯,便见船舱内出来一身宽体胖的男人,上下扫视她,“找本官何事?”
夏若水怔住,“你是御布官大人?”
“不错,这位是懿城来的刘大人。”
懿城来的御布官…刘大人?
她退开两步,仍是不信,“御布官大人不是凌祀云吗?”
“什么凌祀云,姑娘,若你再阻拦办案,莫怪我等不客气。”
此时周白远远见侍从要对她动手,当即便飞一般来挡在她身前,“做什么?”
“原来是千秋山小少爷。”那刘大人见他来,言语客气了许多,叫侍从退开,看着她说,“这位姑娘要硬闯官船,我也是奉旨做事,不好马虎,也请姑娘莫为难我等。”
周白问她是不是非要上官船,她只一言不发离开,有些失落。若凌祀云有意避开她,她也不能自找没趣,只是他为何忽而消失了?总得有个缘由。
夏若水揣着怀疑,瞥了眼周白,“你们昨儿怎么与凌祀云交易的?”
“昨儿都是单夭进去讲的价,我光顾着吃冰糕了…”
“然后呢?”
周白耸耸肩,又郁闷道,“没了啊。单夭进去不久就出来了,不过那小子似乎在里头骂人,要不是单夭拦着,我非进去抽他!”
凌祀云脾性虽比当年大些,可也绝不会毫无缘由耍性子骂人,定是单夭做了什么,令他不快了。于是她问,“单夭呢?”
“走散了啊,你没见昨夜那雨吗?唰唰唰打身上,那街上的人又唰唰唰跑起来,我们三两下就被挤散了。”
“所以?一晚都没找回来?”
“对。”
周白理所当然地让她头疼,扶了扶额角,余光又见单澜急匆匆奔来,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真他开口就险些让她晕过去,“林瑄死了!”
夏若水踉跄着脚步,不敢置信,“怎么回事?”
“我跟着师兄去见林瑄,她竟是个哑巴,问了半天也搞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忽而有个侍从送吃的来,她才吃一口就倒地不起。”单澜似还未缓过神,“难道…难道师弟…”
林瑄是齐圆儿的筹码,还未磨墨,怎会宰驴?莫非他找到胡九章了?
不可能。
正怀疑着想往回走,便见齐圆儿面色铁青地走来,“表妹,好,好得很!”
话罢,他便头也未回离开,人堆涌过,姚佳呆滞地望着他们,“林瑶的母亲…”
接二连三的事实在让她头疼,懒得再理姚佳,只让单澜应付她。
齐圆儿方才是怎么回事?该气恼的是她吧?林瑄死了,于谁都没有好处,何况十有八九出自他的手笔。
莫非他是想让林瑄死了,胡九章万念俱灰,将秘密带入坟中?他不怕胡九章被逼急了吗?
回千秋山后,弟子们说齐圆儿下山时,将包袱都收拾好了,估摸不会回来了,连山下的侍从都撤走了,听闻要启程回懿城了。
这一走,本该让她松口气,这心却提着放不下。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周白支开所有弟子,带她入了佛莲居禁地。那掌教冷冷瞥她一眼,见是周白领头,便并无多言,还自发关上了佛莲居大门。
暗室开合,莲池之下霍然出现几个人影。暗室中央有一玉榻,躺着昏睡不醒的年长女子,但周白仍向她行了礼。
胡九章就倚在边上,也没想跑的意思,只是瞥她一眼,便知她没办成事。他嗤笑着,一言不发。
左右榻上那长者昏睡着,周白也并无与她解释的模样,她便不欲深究,只撇过脸与胡九章交谈,“对不住,我没能救出夫人,只是没想到齐圆儿竟下手杀了她。”
他沉默片刻,“你说的是那哑巴?”
“难道不是?”
“知道吗?那女人原不是哑巴。”他嗤笑一声,声色愈发冷戾,“可她不知死活,假扮林瑄,还是烈性子,宁死不屈,拒不招供,而后,就成了哑巴。”
夏若水眉梢一跳,错愕道,“你是说,林瑄被掉包了,死的那哑女人不是她?”
没想到其中有这层,再回想林瑄假死那日,胡九章古怪神情也有了缘由。原来假死那日就被掉了包!
夏若水震惊之余,吸了口长气儿才缓过来,“那真正的林瑄上哪去了?”
胡九章戏谑道,“这就要靠夏姑娘了,若你想让我自己找也成。”
“…”
估摸齐圆儿也不知这桩事,毕竟那女人是哑巴,想说也说不出。
“林瑶一直在打听你们的下落。”顿了顿,夏若水无奈道,“左右她是赖上我了,若我不说,她可能会跟我跟到懿城去。我身边有多凶险,想必你也知道几分的,若三不五时跳出一个暗峰人,我可保不住她。”
原以为胡九章会苦恼,怎料他只笑笑,“她年纪不小了,历练历练也是该的,就全倚仗夏姑娘照顾了。”
真放任林瑶赖上她了?
夏若水半信半疑,却只道,“令夫人的下落我会打听的,胡大夫就别挂心了,好好在千秋山修身养性吧。”
对胡九章这种杀手动刑逼问毫无意义,惟有找到林瑄,他才能说实话。不然又能如何?他又不怕死。
她也该动身往懿城了,本想牵上旺财就走,可马厩空荡荡。她忘了,旺财已回到属于他的家。那待她挑匹马再走吧。
夏若水上街,正赶上齐圆儿出城,侍从们浩浩荡荡过街,他在队伍最后,视线定在她身上,欲言又止地摇摇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就这么离开了。
齐圆儿的神情,似有未尽的话,疏淡、无奈又迫切。无言之中四目交织,让她又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关切地看她,就像她的兄长。
不论往后如何,至少他们真心以待过。即便成为敌人,他也是她最值得拼尽全力的对手。
挑上几匹好马,喂足精饲料,又换了蹄铁。这是天麒生养的黑马,虽不如旺财高大,却也是个中龙凤。她想给她起个名,想来想去还是罢了。
若这匹马有朝一日死了,或被暗杀,或被毒害…只要牵系情感,不论什么,大抵都会影响决断,倒不如打开头就收起心来。
这条路凶险万分,即便她死在里头也是甘愿的,可临云呢。他或许只是哪家富庶的小少爷,或哪个命官嫡子,稍有不慎,落得与英国公府一个下场又如何。可若到懿城再见到他,她又能视而不见吗?
她就这么坐在马厩后的草料上,一发愣就是一个时辰,直至姚佳找到她,见她已挑好了马,她讪讪道,“大姐姐,你要走了?”
夏若水‘嗯’一声,曲起身子转了转颈,忽而问她,“你别有目的待在我身边,就不怕死吗?”
姚佳面色惊恐退后两步,“我…我什么也不为,就为了与大姐姐吃香喝辣,过好日子。”
见她这副模样,夏若水觉得好笑,“我身边凶险万分,你在我这只有受苦,哪有什么吃香喝辣。”
“我不怕,我愿意跟大姐姐共进退。”
这姚佳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瞎话连篇就出来了。前头还说为过好日子跟着她,话锋一转就愿意跟她同甘共苦。哪有这么没由来的忠诚啊。
夏若水招手唤她过来,让她坐在边上的草堆,“那你会怕林瑶知道你在我这吃苦吗?”
姚佳神情僵直,以为她话中有话,哆哆嗦嗦着不敢开口。
“抖什么?说话。”
姚佳险些哭出来,“林瑶是我此生好友,好朋友不该有所隐瞒,所以…”
“所以会?”夏若水随手抓了把草料,起身走向饲料盆,“若我让你从千秋山跳下去,你也会同她说吗?”
说着,她将那草料扔进饲料盆,姚佳也被吓得瑟瑟发抖,如秋风落叶般,支支吾吾地要掉眼泪。
“哭什么?说话。”
“不敢…”
“不敢?不敢是什么意思?是会还是不会?”
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姚佳发着颤跪下,边抖边掉泪,愣是不敢再说半个字。夏若水迟疑又困顿地叉腰,她有这么吓人吗?
“够了。”马厩后走出一人,正是不知躲了多久的林瑶,她上来扶起姚佳,“都是我指使姚佳的,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
即便她们不说,她也知道姚佳跟着她做什么。不过这俩姑娘还有用,她还未动过支走她们的念头。
罢了…夏若水看向林瑶,忽而想到一个点。为何齐圆儿抓林瑄却不抓林瑶?林瑶不也是胡九章的家眷吗?
她可不信齐圆儿心慈手软,看林瑶是个孩子就优柔寡断。除非…在齐圆儿眼中,林瑶动摇不了胡九章的决断。再加之胡九章对她毫不在意的模样,更可疑了。
见她说着话还走神,林瑶脾性上来了,“李姑娘,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平日你仗着权势欺压百姓便罢了,可我爹娘都不在了,孑然一身,不怕跟你拼了!”
虽这么说着,林瑶却没敢真动手,在姚佳阻拦之下愣是没近她的身。看她们半推半就,夏若水也装模作样拦了拦,又霍然蹙眉,“谁说你爹娘都不在了?”
“这…”林瑶看向姚佳,姚佳看向她,“大姐姐,我都听到你与单澜哥哥的话了…”
林瑄替身?左右此事也不能告诉他们,夏若水只糊弄道,“别瞎想,那是假消息。”
“那我娘在哪?”
“那我怎么知道?”
林瑶欲言又止间,姚佳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当即扮作可怜,“李姑娘,你要回懿城了吗?能否带我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我愿为李姑娘端茶送水,为奴为婢,只求姑娘带上我。”
带个姚佳都嫌累赘,再带这娇纵姑娘…正要拒绝,又听她道,“八仙庄不止在长安有门面,在懿城也有副庄,酒庄素来消息最广,若我去了,定能帮上忙的!”
夏若水被说动,却不想轻易答应,便故作考量,“原本将姚佳带在身边都费我不少银两,若再来个你…天上可没有掉银两的事,让我一个身无长物的弱女子养两个孩子。”
做生意这套林瑶熟,她当即会意,“八仙庄一直差个管账掌事,我看姑娘你就很合适,不如您往后得空就来八仙庄算算账,月钱…”
说着,林瑶比了个数目,让她都忍不住咂舌。这姑娘年纪轻轻,家底却厚得惊人啊。大抵是胡九章这些年敛财所得,全留给了这唯一的女儿。
罢了,累赘带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左右雇多辆马车,多走几日路。
夏若水答应了,“好吧,但到了懿城,该做什么,说什么,想必你们心中都有数。”
“不论旁人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只听大姐姐的!只任您差遣!”
见姚佳谄媚,林瑶也以样学样,“我也是,只听您一人安排!”
“…”夏若水欲言又止,“我可没逼你们,这是你们自己说的。”
“对,这都是我们甘愿的!”
出城不久,单澜才收到单夭消息,她回千秋山发现人都走完了,传信说不久便跟上,让他们先行。
走走停停赶了大半月,总算抵达懿城。回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却不知上哪落脚,想了想,她看向林瑶,“表哥在长安丢下我走了,我眼下不想见他,就先去你懿城副庄落脚吧。”
“啊?”
林瑶似有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半晌还是点头,让她等会儿。不一会儿,她带了个伙计回来,领她过去。
懿城最繁华的芸南道,达官显贵流连之地,同时是四通八达的消息交换处,商贾谈生意,黑市非法交易,烟花地,温柔乡。
那伙计将他们领入一酒肆,客满如潮,几名吃饱喝足的公子哥出来,抬头一看,疑惑道,“是我吃醉了吗?怎么这牌匾不同了?”
与他勾肩搭背那人也抬头,“嗯?走错地儿了吗?咱去的不是鸳风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