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鹰扬府的营地,就在七十二里外,我们没必要冒险。”
李世民话未说透,可长孙无忌明白他的意思。尽管他们派去求援的人手,才刚刚离去不久。可如今该着急的,绝非是他们,而是他们对手才是。
且接下来,也确实多留无益。
就在那座盾阵上前之后,其余的贼匪,都停留在千步之外不再前进。显然是期冀这二百黑衣甲士建功之后,再一拥而上。
既是如此,那他们再留在这里,也就没什么意思了。长孙无忌很果断的将手中的长弓背负在身后,紧随着李世民的脚步。
接下来双方是走走停停,李世民指挥着这百四十余位甲士随在车队之后,速度不紧不慢。而每当后方之敌,靠近到八百步内的时候,才会命众人停下散射,使得那众多贼匪,都无法逼近,
直到对方再次盾阵,又会加速离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孙无忌又发现这些贼匪的另一弱点,那就是体力不足。
这一方面是因唐国府与渤海高氏的部曲家兵,与普通人之间,确实存在差距,一方面则很可能是因食物的匮乏。
长孙无忌不知这幕后指使之人,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群人。可对方的身份,必定是北逃的河工无疑。
这些人藏身于山林之中,以劫掠与捕猎为生,并无稳定的食物来源。所以里面的绝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
初时双方可能显不出差距,可在长途跋涉近十里之后,这些贼匪却都渐渐筋疲力竭,其中一些体力差的,更气喘吁吁。
这河滩地的泥泞地面,使得双方的体力都损耗极大。可他们的家兵部曲,无疑比对面更有耐力得对。
如果再继续往前行进,他们再坚持个二十里都没问题。可后方的贼匪,估计再有个两三里距离,就支撑不住了。
此时长孙无忌的心神,已大为放松。一旦对面没有了人力上的优势,那么他们这边的二百八十位精锐部曲,可不会畏惧这群被拖垮了的贼匪。
他思及此处,不禁又眼神异样的,看了眼身旁,一直是沉着自若的李世民。
猜测这家伙,是否也将这一点,算计在内?若是如此,那么这家伙的心机军略,就真是不同凡俗
“他们的阵型乱了!”
打断长孙无忌思绪之人,是不远处策骑而行的李元霸,这位的语中饱含着讥诮之意:“这些家伙,总算是忍不住了。”
他说的并非是指对方的整体阵型,而是指那二百黑衣甲士。
这些精锐战卒,此时已经完全放弃了盾阵。正从八百步外,而起了冲击,其余的贼匪,亦在此时蜂拥而上,
长孙无忌心知,这应当是这些贼匪,最后的一搏了。
“李世弟,车队还可再加速的!”
他是开皇十四年出生,李世民则是开皇十八年
所以这位处事冷静,善知兵事,已经让他们所有人看到脱困希望的少年,其实比他还要小四岁。
可李世民闻言后,却不置可否,转而吩咐高府的家将首领高福。
“高都尉,请布方圆之阵,准备迎敌!”
那高福对李世民,如今已是佩服有加,此时他毫不犹豫,就向自己的部属下达了军令。
高府家兵皆为精锐,战阵谙熟,加上之前就是以行军阵列前行。从列阵,落盾,下蹲,只用了短短几忽时间。
而唐国府的甲士,亦随后入驻此阵后方,这些人都已从马车取回了兵器,将之置于身侧,手中则依旧持弓,遥指对面、
长孙无忌依旧不解,他感觉这太冒险了。对面那两千河工贼匪,尽管都已气虚体弱,可毕竟人数众多。
相反是他们车队,依旧留有些余力,其实仍可加速的。哪怕无法将之摆脱,也可将这些贼匪,彻底的拖垮。
不过有前例在先,长孙无忌并未第一时间出言置疑,而是陷入深思,推想李世民这么做,是否有他没想到的缘由。
很快他就眼神微凝,现出了几分惊喜之意。
“是墨石!”
所谓的墨石,也一种采于九地之下的黑色冰块,可以剧烈燃烧。而世间一应的墨甲,都是以这种墨石作为能源。
无论是对面的民用墨甲,还是他们这边使用的甲具,都是一样。
而刚才长孙无忌,则是想到了双方墨甲的不同。
昔年工部位开凿运河,大量制作民用墨甲时,为防河工生乱,特意对这些甲具做了些限制。除了骨架粗制滥造,无法承受太大的力量冲击之外,外壳的装甲,也极其薄弱,就只有一层铁皮。
最后则是动力,无论是开山,还是牛马,或是土龙,它们的动力炉都经过特殊设计,只能容纳极小块的墨石在内燃烧,让这些民用墨甲,可以全力奔行二十五里左右。
而所有的军用墨甲,续航力则通常是在八十里到一百六十里之间。
所以这家伙,准备正面迎击的底气是墨石,而是非是对方已经所余不多的体能。
此处距离他们遇伏之地,确实只有九里多一点不错。可问题是,对方为增强这些民用墨甲的防御能力,都或多或少的在这些甲具的外层,增加了各种铁片。使得这些民用墨甲的负担,比他们的原始版本,更添数成。
此外这是河滩地,在泥泞地面中行走,消耗的墨石,是平常情况下数倍。
李世民闻言,则是略含讶异的,再次斜睨了长孙无忌一眼。他随后笑了起来:“长孙世兄明见!我猜他们的开山与土龙二种甲具,已经动不了多久。”
对面数量最多的,就是这二种墨甲,占据了总量的七成。
所以这一战,已非是以一敌十,顶多是以一敌三而已。
“那要是他们提前想到了怎办?”
李玄霸一直在听着二人说话,此时不禁好奇的问着:“这个距离,他们应该还来得及换墨石。”
“那就趁势掩杀!”
李世民的语声淡淡,却含着几分他从不曾显露过的锐烈之气:“有你们这些甲骑在手,哪里能容得他们从容更换墨石?”
远处马车的高士廉,则不禁失笑,微一摇头。
其实这个时候,趁机脱身才是上上之策,正面迎敌,虽也是胜券在握,可却难免伤亡。
可这李家二郎,到底还是个年不足十五的少年,锐气未失。
之前这位再怎么老练沉稳,可在某些时候,依然是会做出只有年轻人,才会做出的选择。
不过他却并无阻止之意,反而眼现欣赏之意。
这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之前的这位李家二郎,实在太消极懒散。他虽也欣赏,却更喜欢现在这个峥嵘隐露的世侄。
罗炳统帅的二百黑衣甲士,在冲击到八百步的时候,就已迎来了对面再次洒来的箭雨。
上百只重箭,几乎全集中在了他们的头顶,似如一朵小型的黑云般飞洒而至。
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意料之外的,是对面的车队,居然不趁机逃命,反而是在八百丈外结阵。
这情景,顿使罗炳原本低落阴沉的心绪,又陡然兴奋了起来,并且战意盎然。
他的那些部属,也未辜负他的信任。二百黑衣甲士,或是用盾抵御,或是用兵器格挡,或是直接避开,在这波箭雨的袭击中,只损失了七人,以及两尊破锋甲。
边军精锐的眼疾手快,绝非是那些民夫河工能够比拟。
冲至六百五十步,对面的第二波箭雨如期袭来。这次他们的伤亡稍重,总共死伤了十三人,四尊破锋甲。
随着距离的靠近,对方的重弓与精湛射术,就显得愈发危险。
不过罗炳自信,哪怕是对方将剩下的四轮重箭射完,他的部下,也至少能存活百人以上。
接下来只以两千人的人海,就可将对方攻灭。
似这样的做法,他的亲信部属,必定伤亡极重,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策。
他的那位主上,对车队里可能存在的某件东西极其看重,对他也期冀极深。
所以他周身的这些部属袍泽,哪怕在这里全数拼光,罗炳也在所不惜。
不过就在他与麾下的黑衣甲士,冲击到距离五百步的时候,罗炳却听后方的高林,突然发出了一声嚎叫。
“请罗兄速速退回,你我这次上当了!”
听到高林的提醒,罗炳也已察觉到周围的不对劲。左右那些本来随同他们一起冲锋的贼匪,赫然已完全与他们脱节,落后将近二十丈的距离。
可这并非是因那些开山与土龙过于沉重之故,事实是这两种墨甲,绝大多数都已停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有些甚至前倾,直接栽倒再了泥地里。
罗炳一阵懵懂,以他的经验,自然能看出这些甲之所以停顿,是燃料不足所致,可这怎么可能?
就在伏击开始之前,他们还更换过墨石。倒是对面突遇袭击,直到现在,都没有更换的机会!
而仅一瞬之后,罗炳就已经意识到了缘由,顿时瞳孔收缩,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