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千山家参观回来,陈继兴立刻就去知会了工匠,让他们照着陈千山家的茅厕、浴室和厨房的布局修建。刚刚他算是看出来了,叶氏很是喜欢。
这些工匠基本上都是从那边过来的,都是做过的,也用不着他细细解释了。
想到粪池,陈继兴便对叶氏道:“千山家什么都不错的,就是那个粪池小了些。我们又要养猪,又要养鸡鸭的,所以,我们家的粪池可要建得更大更深才行。”
见叶氏也点头,叶枫便道:“姐夫,姐姐,依我说,倒是没有必要挖那么大的,毕竟只是供我们一家人如厕而已。”
“那洗澡水怎么办?”
“很简单啊,在地底弄个暗道,顺着流出去就是了。冬天倒也罢了,夏天的时候,洗澡洗得勤,那些水全部流进去也做不了肥的。而且,咱们养猪养鸡的是在这里,又不是在新房,要挖也是挖在这里。”
经过解释,陈继兴这才觉得叶枫说得对。他倒是忘了,以后住宿和养殖是完全分开的。想到这里,便赶忙又去跟那些工匠说了一遍自己的设想。
吃过早饭,叶枫便叫来阴平,让他帮忙将昨日在城里买的黄纸裁了。这些纸比现代的4纸还要大一些,也更长。想了想,叶枫便让阴平和千言帮着将一张裁成了四张。
小是小了一点,但胜在不浪费,也能将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记载完。反正这次主要是帮阴平寻亲,至于千语,想来是不在青山县的。
而自己的爹娘,估计也在外地。
千言不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只觉得拿剪刀裁纸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于是便认认真真地帮着裁了起来。
见状,阴平有些不解地问道:“这好好的怎么把纸给裁了,还裁得这样小?我可是记得清楚,这纸也太贵了,比卤肉和衣裳都贵。”
闻言,叶枫便严肃地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我答应过要帮你的,说到做到。”
拿起毛笔正准备写字,叶枫便想到了叶氏。
要是叶氏看见了,铁定又要伤心难过的。这两天有阴平和陈千山在,加上叶二妹马上就要嫁过来了,叶氏这才开心了些。
要是再伤心,总归是不好的。
于是,叶枫便决定去陈千山家做这些。反正他家现在空着呢,也不怕有人来串门,倒也方便。
想到这里,叶枫便道:“走,我们去陈千山家。”
于是,几人拿了纸笔和墨,阴平拿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一起去了陈千山家。
对于几人的到来,陈千山也不意外,反正这两天几人都是常客。只是,见几人拿着纸笔墨碗,陈千山还是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也不问,他还要布置房间。之前他和叶二妹聊过这个话题,叶二妹也说了自己的喜好。所以,他想再检查一遍,确保她一看就喜欢。
为了保险起见,叶枫把二人带到了后院。
等阴平和千言将纸裁好了,叶枫便对阴平说道:“你将自己的情况详细说来,越详细越好。例如,你身上有什么特征之类的。哦,对了,特征就是胎记什么的意思。”
“你这是要……”
见阴平大概猜到了,叶枫便道:“是的,就是你想得那样。我要把你的全部特征写在纸上,然后我们明天就去城里,往最热闹的地方去,隔几个人就发上一张。在酒楼和客栈的外面,我们也贴上一些。”
“主意是好,可人家未必肯帮忙的。”经过一个多月的磨炼,阴平倒也不傻,知道做事是需要动力的。
“这个简单,我会酌情给赏银的。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我便会注明,能提供有效线索的,一人给一两能够帮你找到爹娘的,我给他十两银。”
叶枫一说完,阴平便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抹着眼泪,一个劲说“谢谢”。
说实话,相较于薛丹,叶枫在他眼里是有些怪异的。
前面十年,叶枫虽然整体上也是一个活泼的人,但和谁都不亲密。两年前,叶枫突然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说话也越来越离经叛道的。
所以,叶枫昨天说要帮他找爹娘的时候,他还有些怀疑,以为不过是他的随口只之言,毕竟他自己的爹娘都还未找到。
现在一看,倒是真心的。
这个世界上,迄今为止,除了师父,就叶枫对他最好了。
见状,叶枫便诚恳地说道:“你也不必这样,且不说你我都是一样的人,说不定等你找到爹娘,到时候我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帮你自己?”阴平问到。
“我啊,我这里还不到时候。等时机一到,我自有办法。”叶枫笑着说到。
这倒是实话。
他的身世既然和花生有关,那么,等十月底的时候花生成熟了,他就大干一场,造成轰动,最好弄得人人皆知。
若是他的爹娘就在这附近,自然会听到传闻。哪怕是离青山县有距离,但消息总会传过去的。
且就算是爹娘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他也不怕。
与其在路上耗费时间,倒不如在这里将陈家村弄成全国最富裕的村,全国闻名,到时候,爹娘自会来见他的。
含着泪,阴平说道:“我的基本情况呢,你都是知道的,只是,你写的时候再加上我有祖传毛笔一枝,上面刻有一个阴字。对了,我的脚趾与别人的也略有不同,第二根是五根脚趾里最长的。我的脑袋左侧偏下有个疤痕,不长头发。”
忍着泪,叶枫一一写了,足足写了三百多张。
然后,在千言和阴平惊讶的目光中,叶枫继续写道:“陈千语,自幼被一道士所拐骗,丢失的时候一岁多,会说简单的话,头顶有两个旋涡。右耳垂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舅舅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娘的。到时候去城里的时候,你也叫上我好不好?我也想早日找到姐姐,接她回来住新房。”千言一本正经的说到。
都说孩子的话是最准的,这一次,千言的话真的实现了。在叶氏临盆前,在一家人搬进新房前,他们终于找到了已经八岁的千语。
阴平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家人是这样的不容易。
难怪那天庭审的时候人群都在传,说有个孕妇大着肚子在公堂上给那个拐子下跪,求他告诉自己女儿的下落。
看来,叶枫的姐姐,就是那天那个孕妇。
加上自己在内,这个家里竟然有三个被拐骗的孩子。
阴平便想,如果自己真的能够那么幸运,这次找到爹娘,那么,他一定会报答叶枫的。后来的事实证明,阴平并没有食言。
作为阴家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外祖家又是京城望族康家,阴平继承到的财富远远超出了叶枫的想象。事后,他捐出了一大笔银子,和叶枫一道,一直为全国丢失了孩子的家庭服务,帮助他们寻找丢失的孩子。
叶枫倒是不知道阴平此刻的想法的,他认真地写着传单,这些古代版的寻人启事。陈千山不小心偷听到了几人的话,也是一阵感动。
只是,他没有吭声,而是在叶枫写完了近四百张的传单后,这才走了出来,大声地说道:“我也会为你们保密的。以后,不管是什么时辰,只要你们想去城里,随时来找我,我套了牛车送你们去。”
见大家都有些伤感,叶枫便道:“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去城里,你可得起早一些。对了,早饭和午饭你都要负责哦,我们可不带银子的。”
陈千山豪气地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只是,你这人真的是很抠门啊,明明赚了那么多银子……”
笑了一回,几人又商议了一回,确定了细节,这才各自回家了。
晚上,叶枫便对叶氏说道:“姐姐,鹤年堂的张大夫昨天又找到我,这事姐夫也知道的,就是昨天抓药的时候,他说之前卖给他那盆石斛兰已经卖完了,只剩下几节短短的不中用的了。我便带了回来,帮他种活。昨天他给了五十两银子,所以明天我还得给他带一盆过去。原本这些都是我准备留着放进林子里去种的,可是,张大夫说好几个病人都等着咱们这味石斛入药呢。所以我明天就和千言将石斛送去过。”
叶氏一听还有好几个病人就等着这药,便赶紧道:“不要耽搁了,明天就给人家送过去。那些病人也不容易,都等着这些药呢。”
叶枫在心里道,他们才不可怜呢,都是些有钱人,得了高血压什么的,都是富贵病。但是却笑嘻嘻地说道:“就是呢,所以我和千山说好了,明天他去城里买家具的时候顺便捎上我们。因为出发的早,我们就不吃早饭了,去城里吃。”
叶氏想了想,也是这个理。现在陈千山急着布置新房,可是耽搁不得的,毕竟马上就要成亲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千言不但没有赖床,还早早就起来洗了脸。梳洗完后,叶枫和千言、阴平三人带着二十两银的巨款,坐着陈千山的马车朝城里驶去。
到了城里,四人去了经常去的豆花店,叶枫和陈千山一人点了碗豆花,一个馍,阴平和千言则一人点了两根油条,一个馍。
也许是因为偶尔吃一次,也许是因为这味道确实不错,几人都吃的挺开心的。吃完早饭,陈千山佯装心疼地付了钱,惹得几人开怀大笑。
出了店,陈千山自去购买锅碗瓢盆什么的,现在家里的家具基本都配齐了,倒是锅碗这些最常用的还没买。因为卖这些厨具的地方恰好和鹤年堂顺路,陈千山便自告奋勇地抱着石斛兰,说自己会送去鹤年堂。
其实,他知道三人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耽搁不得,于是便想帮着他们跑腿。
见状,叶枫也不客气,带着二人直接去了城里几个大的比较出名的酒楼,看见那面目慈善、和蔼可亲的就开始派发传单。一遇到合适的转角,在观察完人流量后,挑那人流多的地方张贴了。
众人在半个多月前已经接到过一次传单了,所以这次都很淡定,并没有大惊小怪的。
看着发出去的一张张写着阴平和千语的传单,几人都突然觉得有了信心。
不管能不能找到,总归是努力了。
要换了平时,这样大的动静定是能吸引康氏和她的两个丫鬟。可是,此刻三人却是在慈幼局,故而暂时还接不到这张让她们足足等了十多年的传单。
见康氏又来了,伍大娘便道:“康夫人,您又来了,真真是菩萨心肠啊。你对这些孩子这样好,菩萨一定会保佑您早日找到小少爷的。”
伍大娘这话却不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要说这些年来慈幼局做善事的妇人小姐真不少,但大都是做做样子,以此博得心善之名,并不能坚持多久。
而康氏作为外地人,却是一如既往。来城里这么久,每隔几天就来一次,次次都带着慈幼局最需要的东西,布匹,吃食,柴火,药品,等等。
不过,要是她知道康氏的身份,估计不敢叫她康夫人。
闻言,康氏便道:“伍大娘你不必客气,我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我儿子积福,更是为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出一点力。对了,你统计好了没有?这里一共有多少个孩子是被拐骗来的?”
康氏见之前叶枫发传单贴告示救王虎的方法很好用,大受启发,于是,不仅自己派人写了一千份有阴平基本信息的传单,更是要伍大娘将这里全部婴孩的信息统计出来。
她会将遭拐骗的孩子信息写上传单,准备每去一个地方就分发。这样的大撒网,想必总有人会看见的。
闻言,伍大娘便道:“统计好了。经过这几日的计算,这慈幼局里共有三百二十名婴孩,其中,二百一十五名是被花子拐骗的,至于剩下的,不是孤儿,就是因为有残疾被亲生爹娘给丢弃了的。”
闻言,康氏有些感慨,她不知道那些因为残疾就把孩子丢了的父母是怎么想的。换了她,只要儿子活着就行,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能一直爱他如初。
早有康氏雇的人进来,拿着纸笔就开始写。伍大娘则在一旁念着,有那记不清的,她则唤了当事人过来,细细问了,然后才开始复述。
虽然有二百多名孩子的信息需要写,但是,康氏却是个聪慧的。她一共雇了五个人,在确保每个人都将这二百多个孩子的信息写了大概七八遍后,便让这五个人乘了马车,以青山县为中心,分别往五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等到了目的地,再到当地最繁华的地方,一边写,一边发出去。
要说这马车,还是顾惜惜提供的,全部免费。地点也是她选出来的,都是青山县附近几百公里内最繁华的地方。她相公就是知县大人,想打听这些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但直觉告诉康氏,顾惜惜这次做善事有些热情过头了。但是,她心中更多的却是感激。顾惜惜这样做,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毕竟她对这里不熟悉。
白知县更是个善于专营的,之前他冒险斩了康糠的事不知道怎么的那么快就传到了京城,传到了皇上耳朵里。皇上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说了句“甚好”。
这话经过顾家在朝中的耳目传了回来,让他欣喜万分。
看来,这一次,他是赌对了。
因此,当得知康氏要用马车去外地传递消息时,他二话不说就派出了最好的马车。与他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真有什么得人心的举动,那也是他的功劳。
结果,这传单送出去不过半个时辰,康氏还没离开呢,就有一对大约三十上下的夫妻哭着喊着赶来了。
一进门,夫妻俩就激动地指着传单上的信息问道:“夫人,这个,对,就是这个,今年五岁,头发天生就是卷发,说话有些结巴,左腿靠近膝盖处有黑色的胎记。这个就是我女儿啊,我们记得很清楚的,绝对不会错。”
康氏被夫妻俩的热情吓到了,同时又开始祈祷,她是真心希望夫妻俩能够成功找回女儿的。
伍大娘安慰好激动的夫妻俩,这才走到屋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将这名女孩带了出来。
夫妻俩一见到女孩出来,男的首先忍不住,奔了过去,拉过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开始检查她的头发。见她顶着一头卷发,内心一阵激动。
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的已经拉起了女孩的裙子,一看,左腿上果然有一块黑色的胎记。
见女孩茫然,夫妻俩又开始循循善诱地问了一些问题。
只听女的问道:“孩子,你告诉我,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伍大娘知道对方心急,但是这样问往往问不出什么来,且小女孩此刻被两人弄得有些害怕,一直都在发抖。
有些记忆,自从被拐卖后便会被深深隐藏在心底,不愿意轻易示人的。且那被斩断的亲情,哪里是说续就能续上的。
于是,伍大娘走了过去,搂着小女孩一阵安慰,这才说道:“别怕,你想到什么都告诉大娘,没事的,乖孩子。”
小女孩来这里不过半年时间。
之前,她被花子拐了,卖给了清水镇的一家没有生育的夫妻。刚开始的时候,夫妻俩对小女孩的确很不错,跟亲生的也差不多。
可是,小女孩刚被买进门三个月,那女的便怀孕了。
这下,夫妻俩便开始挑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到最后居然嫌弃小姑娘的头发卷卷的,又说这样的头发这附近是没有的,简直是来历不明。
可到底忍着,并没有出格的行为。
结果,紧接着清水镇发生了地震,又发生了瘟疫,夫妻俩便觉得继续住在镇里不安全,便领着小女孩一起往外走。走到半路,夫妻俩趁小女孩不注意,便悄悄溜了。
小女孩见养父母不要她了,只好跟着流浪大军一起乞讨,一路来到了青山县。后来,县衙觉得他们这群人有碍观瞻,便将之全部赶进了慈幼局。
当然,那些乞丐他们是没有办法的。且慈幼局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见吴大娘的问话,小女孩便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家里有一只黄色的小狗,我吃肉的时候会给它吃,娘也不会骂我。我爹爹会带我去赶集,让我坐在他肩上……我……我的枕头上面绣着一只黄色的猫,是娘给我绣的。”
小女孩每说出一个细节,夫妻俩便开心一分。
只是,他俩不敢大声哭泣,因为害怕自己大哭会吓到小女孩,影响她的回忆。
就这样,夫妻俩在一旁无声地哭成了泪人,泪水弄的满脸都是。小女孩则在伍大娘的循循诱导下,说出了全部她能记得的细节。
“娟儿,你真的不记得娘了吗?你看,这是你最爱吃的糕点,娘是在吴记铺子里买的。娟儿,你好好想想,以前你最喜欢靠在娘怀里,让娘给你篦头发。”
女人一脸期待的看着小女孩,希望她能够记起自己来。
男的则说:“你坐在爹肩上的时候,总是嫌弃爹挠你的脚丫,你总说爹坏坏。你看……”
说着,男的又上前一步,蹲了下来,一手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爹的头发也是这样,卷卷的,咱们刘家都是这样的。”
小女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鼓起勇气往前一步,突然出声问道:“小花,小花在哪里?”
小花是刘勇给刘娟买的一条小狗,现在已经两岁了。
闻言,刘勇泪流得更厉害了,哽咽地说道:“小花在家等你呢,走,跟爹娘回去,好不好?”
说着,他蹲了下了,像以前一样,蹲的那样低,那样卑微,方便小女孩坐上去。
见到这个熟悉的姿势,慢慢地,小女孩朝蹲着的刘勇走了过去,小心地坐上了他的肩。然后,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她伸出小手拍了拍刘勇的背,拍了三下。
刘勇的背一僵,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拉好小女孩的手,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这原是他和女儿之间才有的暗语。
若是坐稳了,就轻轻拍他的背,拍三下,他才会站起来。
如果说孩子腿上的胎记、头上卷曲的头发都可以作假的话,那么这个动作,在这个世界上,却是只有刘勇和他的亲生女儿才知道。
就这样,刘勇背着刘娟慢慢离开了。女的走出几步,这这才返回,跪下给几人磕了头,这才又跟了上去。
见状,一旁的康氏哭得泪眼朦胧,已经开始抽噎。
十多年了,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再次牵着儿子的手,一起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