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城南的刑部大牢里依旧哭嚎声一片,隐约有几声尖利的惨叫传出,令行走在附近的人不禁加快了脚步。
疾行几步,远远绕开。
从远处看,刑部大牢的上空,仿佛盘踞着陈年老墨般的阴云,层层叠叠的堆压着,边缘处像是有虚幻的凶气在缭绕……
阴气森森的大牢,底下有一位名叫姑离的姑娘,正在好惨的饿着肚子掰数着指头。
一边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什么玩意儿!这年头了还搞什么穿越。穿就穿吧,还开局杀。你以为你丫玩游戏呢?”
嘭!嘭!嘭!想到怒时,她颇为不忿地朝一旁的木头上泄愤敲打。无辜的木头柱子此刻遭了殃。
但是无所谓,它们两败俱伤。
“嘶!疼!”
……
城东豫亲王府。
这里也有一根倒了大霉的柱子。
它同样跟人类来了个极限一换一,但和它那根正杵在刑部大牢地下当围栏使的兄弟相比,它遇到的事儿可就更加刺激了。
那兄弟只是被一个小丫头轻轻敲了几下,被蹭了几滴血,而它!它直接被抽断了嘿!
它身上绑着人,然后又有另外的人类,拿着带刺儿的粗鞭子,一阵猛抽。
噼啪嗙铛,连人带柱子,硬生生给人抽断的。
中间身上换着绑了几个人来着?
少说有十来个吧,柱子不记得了,只知道那些人被解开束着手脚的绳子的时候,身子僵直已经没了动静了。
几日后人员散去,只余它这根断掉的柱子孤零零的杵在豫亲王府的主院儿一角,看着紧闭的巍峨大门,诺大的院子悄无一人。
昔日奴仆成群、郁郁葱葱的庭院,短短二十日不到的功夫,就迅速的破败了下来。好几百号的下人来来往往、各司其职的兴盛场景更是相去甚远。这座盛大的府邸,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此沉寂了。
想要再现往日的繁华,怕也遥遥无期。
王府后院,有一棵身上挂满了白色的梨树。
梨树下,此时坐着一位同样身穿白衣的男子。
他背朝院门而坐,眼睛遥遥望着北方,雄壮的腰杆儿挺直,双手收在袖子里并放在身前,箴默不语。
他看的专注忘我,将后院中的其他人悉数忽略。
后院里,半刻钟前来了一队人。
这队人是从皇宫中直来此处的,为首之人身着蔚蓝官袍,自到了这里之后一言不发,同样保持着安静,好像要和树下之人比谁先开口一样。
这人生着一张较为清秀的书生脸,浑身的气势却是带着丝狰狞的血腥。板着脸,表情寡淡,常年身居高位养出的威严官威将那丝显得突兀的血腥给压了下去。
若是不深入了解这个人,是无从得知那张人皮下究竟藏着怎样的……
“丑陋。”
梨树下的人闭了眼,心中无声道出一句评价。
这位看起来约莫有三十来岁,容貌英俊身姿硬朗,肩头上散开着的发丝里,却是已经能窥见几缕明显的灰白。
他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打破了院中无声僵持的气氛。
白衣男子气度不凡,面容坚毅,即使头发披散不着华服,也不挡浑身气宇轩昂。
此人正是本次谋反大案的罪魁祸首——‘逆王’赵泽武。前享誉天下的豫亲王,当今圣上的堂兄。
两日之前,此人还是这所王府的主人。而今,只是一个一败涂地的阶下囚。
“逆贼赵泽武,陛下已经下旨,将你于三日之后午门处斩。念你往日侍奉太皇太后有功,陛下开恩,允你死前暂居此府。”
那位自宫中而来的为首之人终于肯说话了,狭长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异色,转瞬不见。
他看着眼前这位直到此时,面上依旧不见丝毫挫败之色的叛军之主,痛恨他扰乱庆国之余又不免对其本人有些敬佩。
‘仁德在世豫王爷,文从武敬世人崇’,掀起这场霍乱之前的豫王,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光芒照世。
可惜了。
锦衣卫指挥使胡不为与逆王赵泽武对峙而立,默默地在心中感慨。
这股声势浩大、险些席卷了全国的谋逆之乱,爆发的猝不及防,却也于朝廷反应过来之际,被以雷霆之势迅速平定。
谋反之战未到高潮,就戛然而止。
当圣重兵,居太子之位时,就曾多次主持扩展军伍。朝廷的精兵百万,是实实在在的百万雄兵。
军备器械充盈、军队气势鼎盛,是名副其实的顶尖之军!
军中的将士们武力强大、精魄如洪、足以和开国之军比拟。
因此,当各地同时爆发了叛贼霍乱之时,多有操练的各地驻军很快反应过来,在驻守将领的统帅之下,反应迅速而又截然有序的将之镇压。
即使有少部分地区因驻军之地和反叛之地相距甚远,未能及时遏制叛军动乱,也很快在相邻地区援军的协助之下,以绝对的优势将之碾压。
比起这些直接兵戎相见的地方,位于暗潮旋涡中心处的皇都,虽未直接爆发大规模的动乱战争,但实际情况却是更加的凶险!
接连好几十起暗杀刺杀的爆发,令这座皇朝中心城中人心惶惶!
街头交战、月下追捕、平民失踪、栽赃嫁祸……
一时之间,各种诡事齐出,牛鬼蛇神争相冒头,令锦衣卫等势力措手不及。一头还未按下,另一头又接连冒起。
短短的一个多月,只锦衣卫的伤亡人数就足有三成!是平日里损耗程度的十数倍!
“这可都是朝廷的人才精英!轻易不可弥补啊!”胡不为再叹。
这正是胡不为痛恨赵泽武这位罪魁祸首的主要原因。
锦衣卫震慑百官、名扬天下,与之对应的是足以匹配的实力。
不仅仅是武力,还有追踪、侦探、情报收集、无声迁入等等各种各样的技能。
人无完人,培养一个能独立出任务的锦衣卫,是一件相当耗时耗力的工程。
但是皇城的一场动乱,就直接将胡不为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十去其三,这让他如何不震怒!
尤其是,他身上同样被发了一顶‘监察不利’的大帽子。
待处置了这位昔日亲王,他也要亲自前往圣前,虔心请罪去的。“搞不好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就得换个人来做了。”
胡不为这么想着,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思忧,将心神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他奉旨将逆王赵泽武的判决从来这座府邸,并亲自对其本人宣告。此间已经事了,自己也可以打道回府,禀明圣上了。
但是看一眼这位神色平淡的昔日王爷,好像此时依旧能从他挺拔的身姿中看出无穷的力量和希望一样,不知怎地,一向不喜多言的胡不为在此时唤了赵泽武一声。
“王爷一直看着北方,可是在想念王妃和世子?”
赵泽武一动不动,忽然眼睫颤动了两下,微垂了眼,转身看着问话的胡不为。
这位肃穆寡言的锦衣卫指挥使与他同龄,但是两人之间并无交际。同朝为官,性格利落、豪迈直爽的他一直看不惯阴谋诡计,对于锦衣卫这种恶名昭著的机构,更是瞧不上眼,称得上是厌恶。
没想到,最终宣告自己死刑的,是这个自己从未放进眼中的人。
赵泽武心中略感荒诞,“或许真的是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注定。”
临死之际,多有明悟。
“你称我王爷,不怕皇帝怪罪?”他淡淡的出声问了一句,并不怎么在意胡不为的回答。
话落他眼神余光扫了院中站的笔直的看守侍卫们一眼,也不怎么乐意搭理胡不为的问题。
胡不为板直的脸上露出正色,语气恭谨地出声回道:“陛下圣明,多有仁义。允你续居王府,便是承认你往日的地位,既如此,臣现今称你一声王爷,也无甚有罪。顶多,是口舌之过罢了。”
本就生的呆板,言语更是无趣。
赵泽武轻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胡不为拱了拱手,就要告辞。临行之际,于转身前开口留下了一句话,“如今各地的暗桩明卫都在搜寻世子和王妃的下落,想来不日就有结果。或许王爷临走之前,就能获知妻儿的消息。”
此言一出,原本静默的院落更加安静,树叶落地之声都清晰可闻。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的胡不为两手背后,利落的离去。留下身后重重把守的四方庭院。
寂静的后院中,人声消寂,漫天白色绸带肆意狂舞,风声簌簌,树下许久不闻一声响动。
……
……
嘭!嘭!
对那木头柱子上的猩红的血,姑离恍若未觉。
“狗屎!你有本事开门杀,你有本事再给我一个系统挂啊!老娘又没回档功能!死了残了就是真的死了残了啊!!”
“没有剧本指引,没有走向提示,没有背景介绍,只有一个闺阁小姑娘的丁点儿枯燥记忆……”
“脏话!脏话啊!!!”
刑部大牢中,姑离刚刚吃完了狱卒发放的一日两餐中的第二餐,又开始坐下掰着指头数算。
对于穿越伊始就得了个如此待遇,一开始她还是颇有些愤懑不平的。
不过后来,她想想自己拿来作比较的那些例子,都是些文学影视、人为杜撰,好像也是当不得真的,无法真就当成个参考模板。
心中的那股不满怨怼这么一想也就平息了些,“能够死而复生继续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奇迹了,还抱怨什么呢?”
这般,她也没理由怨怼了。
心中依旧残余着点淡淡的失望忧愁,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担忧害怕。
即使她一直可以压抑着自己不去想古代的落后、也不去想长途跋涉的艰辛、边境服刑的险苦,但是只要稍稍触及一下对未来的规划,理智和感性就会同步加粗反馈,传递出一个无比深厚而又沉重的消息事实——痛苦绝望。
未来,只有痛苦和绝望。
边塞之地、罪奴之身、数不尽的苦役、看不见的出路……
像有一块巨大无边又沉重无比的幕布,将未来的景象给圏延起来。用深沉的灰色拱出一个四周是笼子的舞台,将肉眼可见的未来以舞台剧的形式在舞台上轮播上演。
一边又一遍,无休止的重复,麻木又无情。
痛苦。
姑离捂住双眼,尽力的抵抗这无边的绝望与黑暗,感觉到窒息。
“我用一条命换来的一场奇迹,怎么也不能在一开始连挣扎都没有挣扎的时候,就被自己内心的消极给打败。”
她这么对自己说着,一点一点地将心中的灰暗念头压下,自我安抚的动作逐渐熟练。
不急着梳理现状,开始慢慢的回忆记忆里的美好……
一下午的时间在姑离计划未来、黑暗无望、消极倦世、强压退意的不断循环中悄然度过。
不知不觉,她心神疲惫的昏睡了过去。
虚无的意识中亮起的一个小光点,睡意朦胧之中,姑离不自觉的向它靠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