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城门的最后一步，姑离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一道澄澈的视线。

对方站在高高的大红灯笼下，一身简单蓝衣，身姿挺拔，疏松微乱的一头黑发在夜色中并不显眼，只有那双比夜色还要幽深的双眼，直直的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数里，遥遥对视。

一眼过后，姑离转回头，毫无留恋的大踏步追上袁青向城外而去。

一行七人打算在城门外再凑合一夜，等明天跟随大欢山来人直接前往囚禁之地。

……

看着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彻底走远了，灯笼下的少年缩了缩身子，恢复苟嗖的姿态一头钻入了人群。

寒星城西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大门被从内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走路彪悍的女人。

她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提着板凳，似乎是要去巷口那儿的大树下找人聊天。

吱咛一声，门关好，仔细的上了锁，她从地上拿起板凳扭身就要走，不远处墙角的一个黑影映入她的眼帘。

“哎呦！”她大声叫唤了一下，身子向后趔趄，待仔细看清了黑影原来是个蹲着的人之后，仓促被吓了一跳的惊恐已经过去，反而上前两步，举着手里板凳朝那人怒骂。

“你这个小贼头儿，天杀的！黑灯瞎火的，你躲在那儿打什么坏注意呢？快滚快滚！小心我喊人来把你腿打断。”

说着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凳子，故作凶狠的吓唬他。

月色银白，月光斜斜的照射入了巷中，犹如一条长长的炼匹，倾泻下来，洒在女人的身上。

但这并没有冲淡她的泼辣气质，反而把此刻她的张扬眉梢照的明亮。

蹲在那儿的人身子晃了下，默不作声的站起身，他低着头避开女人看过来的视线，安静的朝着巷尾离开。

女人又在身后骂骂咧咧了两句，离开的人只是走，中间未曾回头。

尹谦走过了巷角，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转弯，又拐到另一条巷子里蹲下。掏出袖子里变硬了的包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他小口小口的嚼着，很是珍稀这来之不易的肉味儿……

“嘶——啊！”狭窄的短巷子里，一个身形狼狈的少年躬身和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女擦肩而过，少年脚步匆匆的似乎没有看路，重重的撞到了少女的肩膀。

“你没事吧？”撞了人的少年低着头，微微侧开脸避着人小声问道。

他声音嘶哑虚弱，像是久病未治，亦或者是久未入食。后者是少女根据这人的衣着外表判断的。

一身灰扑扑、打着不少于三块补丁的褪色蓝大褂，脚上是颜色各异大小都不同的破布鞋，唯一能看见的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一双纤细修长、却又泛着干皮的大手。

手背上有伤，青青紫紫的堆在一块儿，指节上尤其多。

被撞的少女默了默，少年见她没有回话，又低低的道了声歉，垂着头打算离去。少女叫住了他。

“你叫什么…算了，你的身世我也不感兴趣。”少女语气有些悻悻的感叹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袋打开。

少年闻到了一股诱人的包子味儿，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

他好像是感到羞壑，贴在腿边的手紧张的握了起来，正要再次说声抱歉，就见一双柔嫩的小手递过来了两个包子。

白白的，香香的，大肉包子。

咕咚，少年没忍住咽了咽口水，闭了下眼正打算拒绝。少女似乎早有所料的把包子往他怀里一塞，又递过来一个磕磕烂烂的小葫芦，巴掌大。

“里面有水，葫芦是我不要的，给你了。”少女没有试图去探究少年的长相，东西给了人之后就扬长而去。

暗巷很窄，两人面朝不同的方向，齐肩而站。

以少年的视角来说，自己在右，少女在左。

所以在少女抬步要走的那一刻，他余光转向左手边的少女，清风袭过，吹起了少女头上的兜帽和颈间的头发，露出了刺目的奴字……

巷子里，尹谦口中的包子吃不下了，他艰难的把嘴里的那口咽下，捧着包子出了神。

当初，如若……

他闭上眼，攒紧了拳头，包子的肉馅被掐了出来，咕噜掉在腿上。少年没有去管，两行清泪从依旧稚嫩的脸上划过，眼前再一次浮现出一个个挡在自己身前背后的人影。

一成不变的厮杀，倒下，周而复始。

这一次，又多了千千万万个哀嚎挣扎的渺小身影。

他们在遥远一点儿的地方晃动，音凄厉，影无形，独独脖颈和脸上的刺字格外清晰。

尹谦抱紧了双膝，把头埋进自己怀里，单薄如纸的瘦弱身躯抽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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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欢山，原是一座庆国境内绵延千里的大山脉，又叫大欢山脉。

位处幽州，距寒星城有五百里。山上矿臧丰富，蕴有铁石，又产欢山玉，一些珍稀的药物也能在山里采到。

六十年前一场异变，寒星城没了主城之位，大欢山也被一分为二，交出去大半给隔壁邻国，欢山玉更是被三国联名抵制。

市面上所有现存的欢山玉全部被搜集出来销毁，大欢山更是险些被封。彼时天下间一片风声鹤唳。

直至十年后，因大欢山上丰富的矿石，利益和吸引力是在巨大，庆国恢复了对大欢山的开采。但是禁止了私人入山，只能公家开发，也就是皇族。

为了不引起世人争议，朝廷在大欢山建立了流放点，只打发罪大恶极的人送去以功赎罪。

久之，这座大欢山建立起了严密的等级制度——

最上层是遥隔万里的皇家，稍低一层是这里的看守，然后是看守的亲戚，有一把力气或者武艺出众的能者，一技之长者，普通犯人，被刺字终身不得出去的罪奴。

荆家这种，就是只配站在最底层的罪奴。任人欺凌、打死不可能翻身。

姑离叹了不知道第几口气，满心发愁。

她想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处境会很艰难，但是她实在想象不到会是如此的艰难，艰难到以她贫乏的词汇竟然想不出一个词才形容一下。

山是好山，抬个头就能看见绿树隐隐，野花怒放，轻轻吟吟的鸟叫偶尔传来，清脆的很。

让人很容易想到这些个毛茸茸的山间小精灵的轻快模样。

但是，到了她自己，环境翻天覆地。

彼时她已经进入了深山里，被一个五大三五的看守带领着，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宽敞辽阔的开采场。

入眼全是石头：九十度的石壁、三人高的巨石、到姑离腰间的大石块、两个篮球大的‘小’石块。

是真的‘小石块’，放眼望去，这种规模的已经是最小快了。

姑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跪倒在地。

“这东西，让我背？？？”

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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