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在下雨,瓢泼一般,电闪夹杂着雷鸣,令那人儿辗转难眠。
长亭苑的门被轻轻叩响,小六子竖起耳朵细细听着,问了一声:“谁?”那敲击声似乎又没了,雨下得更大,春天的这个时节总是会如这般阴晴不定的,白天还是晴空万里,晚上却已经电闪雷鸣了。
空气中漾着潮湿的气味,已经子时,应不会有人来了,小六子自嘲的摇了摇头,听屋内公子轻轻的咳了几声,忙低声问道:“公子可要喝水?”
“好!”屋内那人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阵轻咳。
小六子倒上一杯热茶,推门进了套阁,见无瑕坐在桌旁,竟仍然在写着什么,不禁一惊,道:“只道公子已经睡了,竟还没睡么?”
无瑕轻轻摇了摇头,右手写着字,左手握住嘴还在轻咳。
小六子将茶递了过去,无瑕这才放下笔,喝了口茶,道:“睡了,却一直辗转,刚才你在屋外问什么?”
“奴才似乎听到有人敲门,问了问,却没人回答。”
无瑕将茶杯放下,抬眼去望窗外,小六子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忙疾步走过去,将那窗一关:“奴才竟忘记关窗了,这三月的倒春寒可不能大意,公子小心又凉了。”
无瑕苦笑了一下,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白天那人走时的回头一笑,那感觉竟让人如此不安,似乎,在向自己道别一般。
垂下头,看着桌上的字,无瑕轻叹了一声,然后,脑中突然闪过了一句话。
“便再被你打成熊猫眼又如何。”
后背一道寒流掠过,无瑕霍然起身,双眼惊疑不定。
他说的话,对应了当初在泾阳因他用嘴为自己喂药而被自己打得眼圈青淤一事,那么,他已经恢复记忆了?他已经记得了一切,也已经记得自己当初是因何理由而离开他的了吗?
身子一晃,无瑕跌坐在了凳上。
白炎,你已经知道了无瑕的身份,也知道了为何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可是,你却不说,你在想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那感觉一瞬明朗起来,于是知道了为何他使尽一切手段都不让自己追问下去,自己竟被他骗过去了!
“咚咚咚”
确实有人敲门!
无瑕示意小六子去开门,自己返身去拿了披风披上。
这夜竟如此漫长,云城在下大雨,那么,淮安呢?凤庆呢?漳河,秦方,闽,大宁,上郡,广信,云中,汉皋,司州,仪门,关索岭,那十三个郡县的名字在脑中萦绕不去,此时此刻,那里的情形如何?那些用生命在搏杀的人们,又如何了?
烛光映亮了那张年轻的脸庞,那脸上凝着深意,带着深深的忧虑,被那些身陷战场的下属们牵动其心。
小六子的惊呼传来,无瑕听见缠绵的房门打开了,然后,却又关上了。
小六子竟还没进来,究竟来者是谁?为何缠绵打开了门,却又关上了?
脚步有些急,无瑕跨出门去的那一刹怔住了,他也知道了为何缠绵也回避了,因为门口出现的那人,此刻本不该出现,却又不可能不出现。
“如此大雨,你却为何连伞也不撑一把?”无瑕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心疼,那人此刻的样子十分狼狈,却揪痛人心。
“你别过来,雨太大,小心溅湿了你的衣裳。”那人的话语十分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
“殿下,奴才给您寻把伞来,您衣衫都湿透了,明日是您的大喜之日,可不能有了闪失。”小六子返身便往屋内跑,郑谦却只是站在那门口,远远的看着无瑕。
“谦。”无瑕脚步一动,郑谦却伸手制止了他。
“无瑕,别过来,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便走了。”那抹紫金色在大雨倾盆的夜色中十分黯淡,却愈发映衬出那人苍白的脸来,无瑕眉间一紧,心底酸楚翻涌而出,看他神色恍惚,郑谦突然唇角一勾,笑了。
“你可悔过”那声音隔着雨幕飘渺不定。
“不悔!”
“我姬无瑕此生负你,来生定当结环以报,谦,无瑕愧对你。”反手扣住门框,无瑕努力支撑着自己,郑谦看着那人儿单薄轻颤的身子,脚步不由自主的进了几步,却就此踏入了雨幕之中,雨点放肆的打在身上,那双眼突然便抑制不住的落下了泪来。
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一切,只看见面前那道素洁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伸手抚住了那如墨勾勒的眉目,郑谦低声呢喃着:“此生得以与你相识,相知,我郑谦无悔今生,无论将来的结局如何,我只要你知道,你是我郑谦此生最爱之人。”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那粒血红的朱砂,然后将唇紧紧印在眉间。郑谦拥着那人儿,许久,松开,从怀中掏出一对剔透的玉石,笑道:“此珏,注定不能圆了,便,代替谦守在你身边吧。”将玉石的一半放入无瑕手中,郑谦返身而去,无瑕站在雨中,看着那离去的背影,然后低头去看掌心的玉石,贝齿狠命的一咬,抑制着那眼见便要落下的泪水,心底在告诫自己不能哭,可是,雨太大,砸得双眼生疼,疼得无法控制那泪水了。那人没有回头,从慢走到疾行,然后到放肆的狂奔,脚步在空荡的宫墙过道间回荡,踩裂了人心,撞痛了心脏。
小六子愣愣的看着那狂奔而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雨中呆然而立的公子,然后撑起雨伞走到了无瑕身边。
“公子,身子都淋透了,赶紧去换衣裳,千万别凉了。”
无瑕依然望着漆黑一片的雨幕,双眼眨了眨,然后带着倦意轻声道:“小六子,我好困,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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