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朕旨意,封锁东都所有出口,不许任何人将这消息传出去。”李宗治在大殿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冷冷一笑,扬了扬手,道:“罢了,只怕早都已经四下而散了。”
莫寒站在殿中,身子淅沥滴落着水珠,渐渐润湿了脚下的地面。
“老实说,你这么晚出现在大理寺,是否便是去接应白炎的?”李宗治靠入软榻,带着玩味望着莫寒。
“是!”莫寒毫不隐瞒的拱手道。
李宗治点点头,轻叹了一声,指节撑住额头沉思了一会儿,道:“武相必定不会罢休,明日朝堂之上只怕会很热闹,赵括将军一死,九原群龙无首,赵穆与苍浪不合已久,如今看来,非威武侯出马不可了。”
“皇上不会不知武相居心,赵括将军一死,若威武侯爷前往九原,成乐必定难宁,小侯爷此刻陷入如此境地,不能回到成乐,倒果真遂了他们的愿,一旦武相安排人手进入成乐,只怕将来便再难肃清了。”
“白炎平日虽然不羁,却是个极其稳重的,为何这次如此唐突,还被武相当场抓住。”
“那般情形,小侯爷跑不得,若跑了,反而坐实了刺杀赵括将军之罪,那样连累的,不光是他在东都的手下,武相必定当殿弹劾威武侯爷,所以,小侯爷纵然被武相打得遍体鳞伤,都不曾反抗一下!”
“看来这次武相是有备而战,倒也难为白炎,那般情形,他也能临危不乱,没落下口实,给武相可趁之机。”
“臣请旨与大理寺一同调查此案,另外,御林军中有一些是当初追随小侯爷者,为免有人以此大做文章,臣请皇上下旨,此案彻查之前,将这些人剥离而出,闲置一旁。”
“如此,岂不是削弱了咱们自己的力量。”
“臣要举荐两人。”
“说!”
“武的慕枫与泾阳的白少卿都是与臣一同经历丰都之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当初臣卸甲归田,莫家军四下分散,如今臣想将他们再次凝聚起来,只是缺少契机,若御林军人手不足,倒正好可以将他们调回臣的身边。”
李宗治没有说话,抬头看了莫寒一眼,突然笑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不知刀俎者,何人也!”那话说完,李宗治起了身,抬眼一瞥莫寒,大笑而去。
莫寒依然站在殿中,神色淡然,待皇上身影没去,才动了动身子,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之外的茫茫雨夜,轻声道:“白炎,这场仗,咱们不能输!”
“咚咚咚”敲门声透过夜色隐约传来。
弦伊拉开门,望了望天空。
“这么大的雨,怎会有人夜半来此?!”心头疑惑,弦伊拿起门边雨伞撑起,下了台阶跑去开门。
“皇上”大门打开,弦伊见门口站立之人竟是郑澈轩,不禁惊呼出声,身子一让,冲着郑澈轩身后的小六子道:“雨这么大,你怎么不拦着皇上!”
小六子正踮着脚给郑澈轩撑着伞,一脸的无可奈何。
“子时之后便雷声阵阵,无瑕睡得可安稳?”郑澈轩边问边进了院子,弦伊在身后将门关好,疾步跟上,道:“倒的确是醒了,只是问了几遍,都说坐会,让我不必理会,这会子灯还是亮着的。”
郑澈轩走到无瑕房门前,伸手推开外间的门,进了屋,走到套阁边轻轻一敲:“无瑕,可还醒着?”
“你怎么来了。”门内那人答了一声,恰时雷响,屋内的茶盘发出了一声碰响,郑澈轩扬手又敲道:“雷声太大,我来瞧瞧你,你若没睡下,便让我进来。”
门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
“这么晚,还下着大雨,巴巴的跑来做什么。”门一声轻响打开了,无瑕垂着头,也不看郑澈轩,返身去了桌旁坐下,郑澈轩拍了拍身上溅染的水珠,进了屋内,见无瑕只着单衣,忙走到床栏边拿起披风给他披上。
“公子要喝茶么?”弦伊跟着进了屋,看郑澈轩将披风搭在无瑕身上,不禁一叹:“公子身边果真不能缺了人,夜起从不记得加衣。”
“烧壶热茶来,手指都沁凉的了。”郑澈轩抓起无瑕放在桌上的双手,握住手中轻轻揉搓:“若因雷声大了睡不着,大可以唤了弦伊在屋外守着,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发呆了。”
突然感觉不对,郑澈轩将无瑕双手翻转一看,那掌心竟然血迹斑斑,当下大惊失色,道:“这手怎么了?”
骤然之间想到此人当初曾割腕,郑澈轩竟慌得失了分寸,无瑕见他捋起自己的衣袖细细查看,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想什么呢,无瑕的玉簪刚才掉落地面,当初金箔所接处剥离,不慎划破了手掌而已。”
郑澈轩这才看见桌面放置的断开的玉簪,那簪子两头都染了血迹,当下身子一松,长舒了一口气,回身叫道:“小六子,打了热水来。”
将无瑕双手浸入热水,郑澈轩细细清理着他掌中血迹,无瑕有些发呆,片刻之后对着弦伊道:“将以前寇大夫开的安神丸拿来,今夜实在心神不宁,恐不借助药物难以入眠了。”
“好。”弦伊去了小柜拿药,郑澈轩抬眼见无瑕脸色苍白,不禁眉头一皱,道:“怎么脸色如此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无瑕任他将自己双手用罗帕擦干,然后缩回,拿起热茶抿了一口,摇头道:“不知,心里没由来的堵得慌,如此大雨,又雷声轰鸣的,是以辗转难眠。”
弦伊拿了药丸过来,无瑕和水吞下,坐了一会儿,道:“皇上回吧,此药助眠,无瑕一会儿便睡了。”
“我看你睡了再走。”郑澈轩用罗帕擦干双手,见无瑕桌上放着书卷,道:“你去歪着,困了便睡。”说完拿了桌上书卷看了起来,小六子忙走到烛台前将烛火拨亮。
无瑕知他必定不会离去,也不勉强,点头起身去了床边,弦伊跟在身后拿下披风,伺候他睡下,返身对郑澈轩道:“那药效果极好,公子一会儿便会睡去,皇上”
“嘘”郑澈轩竖指噤声,然后低头去看书卷,弦伊与小六子对望了一眼,出了门去。
坐了一小会儿,郑澈轩起身到了床前,见无瑕果然呼吸轻柔,已经睡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入手却见手指润湿,低头一看,无瑕的额间竟渗出了细汗,想唤了弦伊来给他更衣,又想他好不容易入眠,折腾了倒又醒了,不换,却又怕他沤了身子,站在床边踌躇了半晌,终将外衣脱去,然后件件剥离,着内衣上了床去,慢慢的,慢慢的靠近那微微弓起的身子。
淡淡的冷香萦绕鼻间,郑澈轩微微叹息了一声,胸膛紧贴着那人儿纤瘦的身躯,手臂伸出,从身后环过,将无瑕拥入怀中,修长的手指与他指缝交错,紧紧相扣。
怀中人儿陷入沉睡,郑澈轩低头看着无瑕那在烛光中若隐若现的侧脸,心头突然便是一酸。
纵坐拥天下,也抵不上这十指紧扣的充实与满足。
无瑕,我后悔了!我不想让你再沾染杀戮,我想将你绑在身边,想让你今生今世只属于我一人!无瑕,你若飞得太高,我便会看不见你,你自由自在随风去了,留在地面的我,又该如何面对余下的人生。无瑕,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除了离开我除了离开我
温暖的身躯与那微凉的身子紧紧拥抱,屋外夜雨滂沱,屋内却情思绵绵。
便,这样依靠一辈子,该多好!
一粒晶莹的泪珠从男子轻闭的眼角滑落,渐渐隐入墨黑的发间,再难寻!
“爷爷,我们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去?”
“走到,我们能停下来为止!”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活下去!”
“小侯爷,小侯爷。”容博轻声唤着那人,小侯爷依然陷在昏迷之中,口中却喃喃的叫着一个名字,容博俯下身子,侧耳倾听,小侯爷口中所唤陈忠!
莫寒站在小侯爷府邸之中,看着脚下尸首,双拳慢慢紧握。
“少主!”水玲珑在身后轻声呼唤,莫寒长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去通知傅超,明日御林军中跟随小侯爷之人全部停职休整。”
“少主?!”水玲珑在身后诧异出声道:“少主明知小侯爷是被陷害”
“去。”没有更多话语,莫寒走上台阶,从木柱中拔出了利箭。
天恢恢,疏而不漏!
箭柄上一个细小的武字在电光之下刺痛了莫寒的双眼,手慢慢用力,然后箭身应声而断!
武凡中,大晋的天下,不会是你武氏一门的天下,大晋的子民,也不会是你贪得无厌饕餮蚕食的牺牲品,你既要掀天下之大波澜,咱们便让此事坐大,看到最后无法收拾的,究竟是你,还是我们!
“侯爷!”
孟昶龙负手站于燕山度的城门之上,听身后呼唤微微一回头,示意道:“先生一同来看看这夜色,看看有何不妥?”
“紫薇帝星略有暗淡之色,侯爷是在担心京中局势有变?”
“我在担心炎儿,自去年成乐一别,已经有一年未曾见过那孩子了,年末那一场大劫,我连守在他身旁的机会都没有,至今想来还心底发颤,幸好昊儿妙手回春,他现在已经无碍,然儿女皆是父母心头肉,我当真想他呐!”
“小侯爷虽非侯爷与夫人亲生,然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舐犊之情涓细入心,历来养育之恩大于天,小侯爷虽然性子顽劣,却是极其孝顺的孩子,前不久还托了人从东都给侯爷捎来东西,也难怪侯爷对他如此挂心了。”
“唉。”孟昶龙长叹一声,看了南宫陌一眼,沉默了半晌,才道:“只是,天下女子如此之多,那孩子竟然,他却为何偏偏爱上了一个男子!此情有悖常理,天地难容哪!”
南宫陌微微一笑,走到孟昶龙身边抬眼去望天空,轻声道:“这世间最不可理喻的,当便是情之一物了,小侯爷爱上的不仅仅是一个男子,他爱上的,是一份真挚的情感,而与他纠缠之人,却不巧,也是一个少年郎罢了!”
明日预告:带着一种沉沦与自暴自弃,无瑕第一次没有抵抗那唇齿纠缠,不回应,却也不拒绝,任那人渐渐深入,想让自己麻木,想将孟白炎三个字赶出自己的脑海,想将那人抵挡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可是,心为何如此痛,痛得让人承受不住!
柒柒这两天在听故人叹,十分好听的一首歌,其中几句与无瑕何其相似,与君共享!
打乱了君一统天下的约定,谁可以同行。
原来不需要用战争去平定,要先得人心。
故人,发已衰白,风尘覆盖,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断头换不来。
最后的城墙破开,登高望海,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尸遍满地,故人心已远。
手一挥,膝一跪,拿玉杯赐天下无罪,
没有人,喊万岁,只有故人看君落泪,
君萧萧,拔剑鞘,还以为就此一了百了,
人在生,责在身,与谁同归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