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静舒和刘梅一起睡。

她做了梦，梦到自己和李山还有惠芬，一起搭着轮渡过江。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吹着轻柔的风，晒着暖暖地太阳，江面上波光粼粼。李山指着一处让她看，鱼儿嬉戏，弯着身子跃出水面，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鱼头一沉，身子又落回水里，溅出很多漂亮的水花。

静舒醒来的时候，眯着眼睛发自内心地上扬嘴角。

可是，当她起床后却发现对面自己的床上，竟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地，摆放好。她立即跑出去看，发现窗台下那两个箩筐也不见了。

她立即跑出宿舍门口，正好瞧见李山站在门口边上。

李山一看见静舒，立即迎过来笑着问道：“静舒，我阿妈起来了吗？”

静舒慌张地脱口而出：“我起床的时候发现阿姨不见了，箩筐也不见了。”

李山听了，心里有点木然，寻思几秒，对静舒说道：“许是我阿妈早早起来，就去码头了。”

“对不起，李山，我没有照顾好你阿妈。”静舒忽而感觉到有点愧疚。

“你已经很好了，昨晚幸亏有你帮忙，我阿妈才有个地方落脚。”李山摆着手说道。

“我阿妈习惯了起早，她习惯了，没事。”李山笑着说着，眼里竟不知不觉，渗出一点点泪液。

静舒家也是农户，但是她家里情况却比李山家好多了，她有个哥哥，已经开始在外边做工，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父母都待她极好。

而她的母亲也不需要像惠芬这样辛苦。

这十年间，惠芬生育了五个孩子。

李山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李华走起路来，总是斯斯文文的，因着他干着斯斯文文的工作，斯斯文文的人，总是缺少些气力。

他如今在一所村校当小学老师，回家后会用自己的笔墨教养自己这些在田间摸爬打滚的孩子。

李山初上学的时候，年纪已经比较大。

相比同龄人，他应该上四年级了，可是，李山觉得自己跟一年级学生坐在一起学习，心里特别的别扭。于是，他自己去找校长，希望校长可以破格让自己跳级，直接上四年级。

校长是一个十分慈祥的老人，他戴着一副黑色镜框的眼镜，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着李山说道：“所有人都是从一年级开始学起的，知识也是从一年级教起的。”

“可是那些知识，我都会了啊，我可以从四年级学起。”李山昂首挺胸自信地说道。

“你又没有上过学，你怎么就会了呢？”校长笑呵呵地说道，觉得这个小鬼头活脱的很。

“我在家里学的啊，我阿爸教我识字，教我算术。”李山认真地看着老人说道。

校长看到李山性子有些倔强，就想了一个法子，想让他死了这份心。

“嗯，这样，我出一些考题，你若是全答对了，我就让你上四年级。”校长温和地说道。

第二天早上，李山如约而至，来到了办公室找校长。

那办公室，是一个独立出来的小房间，教师，都在这里备课，批改作业。

其实，也就两三个老师而已。

李山把试卷做完之后，就在外面等着，不敢回家。

校长拿着卷子，慢慢地批改起来，脸上渐渐洋溢出满意的笑容。

“这孩子，确实是有些天赋，特别是这算术，做得极好。”校长称赞道。

后来，李山如愿以偿地上了四年级。

李山上初中后，家里就像少了一个极重要的劳动力。

二弟李林虽然可以帮忙干很多活，但是他就贪玩，做事情不够精细，三弟李才安安静静地，干起活来慢吞吞地，四弟李前年级尚小，不能帮忙干太多农活，大妹李淑每日都要帮忙照看着还不会走路的二妹李恬。

因此，家里的农活基本上都落在惠芬的肩上，这个纤瘦却柔韧的女人。

惠芬话少，性善，不管孩子做什么，她极少会打骂说教。她只是起早贪黑地忙活着田里的庄稼，忙活着家里的生计。

有时候，忙活着，就是一种活法。

惠芬做姑娘的时候，领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李华，心里也是充满了期待的，那种少女的期待。

李华是庶出的子孙，如果没有战争，那在村里，也是一个较富裕的家庭。

这种新旧交织的时代，觉醒的人，摆脱枷锁禁锢，走出去，或许就是另一番天地。

然而禁锢的枷锁太重，箍得一方女孩们已经失去了活动的空间。

一个暑假过后，开学了。

静舒欣喜地从行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想要送给李山。

可是当她去找李山的时候，她才发现，李山已经退学了。

周末的时候，静舒急切地带着刘梅，坐着轮渡过了江，凭着李山曾经给自己描述的样子，她们爬山涉水，一边询问一些村民，走得满头大汗，终于看到了一个村子。

“请问，李山家在哪呢？”静舒轻柔地向一位正弯着腰在田里锄地的妇人问道。

那妇人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姑娘，好奇地问道：“你们是哪的？”

“大娘，我们是李山的同学！”刘梅笑着说道。

“惠芬！”

“惠芬！”

那妇人朝远处的一个妇人喊道。

“这里有两个女娃说是你大娃的同学咧！”妇人扯着嗓子喊道。

那边惠芬放下手中的木桶，看向这边，她望着那女生，看着甚是眼熟。

“你们过去吧，她是李山的阿妈。”妇人笑着说道。

静舒高兴地拉着刘梅的手，从田间跳跃着穿梭过去。

“阿姨，我是静舒，你还记得我吗？”静舒看着惠芬高兴地说道。

“静舒，记得，这个是小梅吧？”惠芬看着了一眼刘梅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惠芬惊讶地问道。

“阿姨，我们来找李山。”静舒微笑着说道，声音很甜，像从井水捞起来的瓜，嘎吱一口，甜脆。

“李山，他今天一大早就到镇上卖菜了，还没有回来呢。”惠芬一脸慈祥地看着静舒，继续说道：“上次多亏你们帮忙，走，去我家，我给你们做饭，吃了再走啊！”

静舒心想要等李山回来，于是就跟着惠芬一起走了。

此时，李淑正抱着李恬，哄她睡觉，两只手揽抱着一个李恬的腰身，就像两条藤条缠绕着似的。两只光脚丫顶成一个架台正好托住李恬的身子，头部够不着地方，就吊着下来。

“到了，这就我们家了，你们随便坐，这是大妹和二妹，淑，她们是大哥的同学哟。”惠芬笑着说道，然后进厨房忙活着。

李淑朝静舒她们微微一笑，然后继续看着妹妹。

不一会儿，李林扛着锄头，咬着一个带着泥巴的红薯走回来，看到静舒两人，就大声喊道：“阿妈，我们家来客人了？”

“她们是你哥的同学！”惠芬在厨房里面回答。

李林屋也没有进，放下锄头就出去了。

静舒听李山讲过，他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静舒环顾四周，李山家住的房子，就是两间小小的瓦房，厨房还是在外面搭建的。这么多人全部挤在一起，房间里没什么物品，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家徒四壁。

静舒听得惠芬在里面刷锅的声音，突然感觉到一丝羞愧，急忙走到厨房，对惠芬说道：“阿姨，我们要赶回学校上课了，不吃饭了，等李山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我们来找过他。”

说完，静舒就拉着刘梅急忙地走了出去。

惠芬从厨房里面出来，想要挽留的时候，她们已经走远了。

“静舒，你来，不就是为了见李山吗？”刘敏问道。

“小梅，我现在或许知道，为什么李山会退学了。”静舒望着那青葱的大山说道。

“为什么？”刘梅好奇地问道。

静舒不说话，只是加快了步伐，向前走着，迎着风，疾步行走，或许这样就能冲散心中那翻涌泉眼。

刘梅其实也想知道为什么李山会退学，他那么勤奋，成绩又那么好，自己要是能有那么好的成绩爸妈肯定高兴坏了。刘梅的爸妈是在镇上开着一个小商铺，她没有哥哥，有个弟弟，在镇上念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