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珍眼光闪烁,眼光从医生身上游移到墙面,落到了李山带着补丁的褶皱袖口边上,伸手拉扯一下那层叠的褶皱,步子缓慢地向外挪动。
李山双手抱着娃,小家伙一转身,攀上了李山的肩头上,下巴托在李山结实的肩膀上,一双黑色的眼骨碌盯着灰暗的走廊。
“回去吧,我没事。”巧珍走到了医院门口,轻声对李山说道。
“我看,我们还是住一晚吧,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李山把娃往上提了一下,好正脸对着巧珍说话。
“我真的没事,大娃,二娃还在家里呢,我们赶紧回去吧。”巧珍笑着说道,然后径自走到自行车旁边,伸出右手,攀住后座。巧珍执意要回去,因为家里的两个小孩在家里无人照看。
巧珍左手安抚在肚子上,微微一笑。
李山一脸担忧地看着巧珍,默不作声。
“我现在都不痛了,你看我,前面生大娃,二娃的时候,不也这么过来的吗,回去吧,快点,还要喂猪,煮饭,他们要饿着了。”巧珍笑着说道,拉扯一下李山的一角。
“好吧。”
李山见执拗不过巧珍,只能点头应允了。
巧珍拿出了背带,李山帮忙着把三娃放在巧珍的背上。
自行车行驶的时候,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遇到坑洼的地方,整个车身都会颠簸起来,裸露的铁杆组合的后座,把巧珍的屁股都印出了一道道纵横的鸿沟。
夕阳的余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半夜里全村被黑夜笼罩得密不透光,深秋时节,连昆虫都懒得哼出一丝丝的声响,那种寂静,仿佛时间停止了流转,或是,直接跳过了沉睡的时光,毫无感知。
这样的夜里,有一个人,却异常清醒着。
黑暗,看不清她眼里蓄着的泪花。
寂静,放大了她的呼吸,她的抽搐仿佛是世界的唯一出口。
她拽紧了被子,用力地想要减缓疼痛,融入这该进入梦乡的夜。
突然,咔擦一声,一道火苗打破了这夜的黑暗,拉开了一幕黄昏的色彩。
“阿妈,阿妈!”李山,拍打着惠芬的房门,一边叫喊着。
惠芬听到了喊声,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把外套披上,光着脚跑去开门。
“阿妈,巧珍要生了。”李山着急地说着。
惠芬听了,大步跨出门槛,冲进巧珍的房间。
昏黄的灯光下,三个小孩正熟睡在巧珍的身旁。
“先把孩子抱走,然后去烧水。”李山立即弯腰,先把大娃抱走,然后回来,再把二娃,三娃,抱出去。
小孩子睡得特别的沉,对于这种夜间的迁徙,一点也没有察觉。
在惠芬的帮助下,孩子顺利诞生,那娃娃大哭的啼叫声,吵醒了全村的鸡鸭牛羊。
这是巧珍的第四个孩子了,这次生的是个女娃,大娃,二娃,三娃,都是男娃。
对巧珍和李山来说,家里又多了一个张开吃饭的嘴,同时也多了一分希望,孩子长大,就是补给的劳动力,不分男女。
在没有节育的年代,一个生命的到来,是一件极其平常又普遍的事。巧珍小巧的个头,接连又生育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娃,一个男娃。
而这样的年代,粮食的供给却匹配不上生命的汹涌而至。
当同村梅婶的两个儿子在饥荒中饿死后,巧珍看着家中窝着的七个孩子,由衷地感到命运的眷顾。
而这样的眷顾,短暂又稀少。
生了小儿子后,巧珍不知道为何肚子开始不舒服,整天腹泻。李山按照村里人给的偏方,每天上山挖草药煲给巧珍喝。可是,那些草药却没有起到特别的效果,巧珍喝一些,吐一些,依然还是腹泻。村里人热心,提供更多的偏方,李山煲了更多的草药,这样持续了半年,巧珍断断续续腹泻了半年。
有一日,巧珍在茅房里蹲了许久,站起来的时候,腿脚都麻了,突然感觉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她开始有点眩晕,攀扶着茅房的门,缓慢的走出来,随手拿了一根堆在茅房旁边的木棍,支撑着身体。
巧珍好不容易走到家门口,正巧李山背着犁头回到家里。
“巧珍,你怎么啦?”李山看到巧珍惨白的脸色,立即放下犁头,跑过去扶着巧珍。
巧珍感到特别的疲倦,李山扶住了她的腰身,她就立即瘫软了下去。
“巧珍,巧珍!”李山瞬间心慌了起来,立即把巧珍抱起来,往房间走去,然后把巧珍安放在床上休息。
第二天,李山就带着巧珍去医院。
医生说,巧珍得的是心脏病,就目前的医疗条件,没有办法治疗,还有的医生说,她活不过三十岁,而此时,她已经28了。
李山知晓后,开始四处打听治疗心脏病的偏方,他不相信巧珍这么年轻就会死去。
而巧珍心里想的是,她的孩子怎么办,小儿子刚刚才学会爬行而已。
巧珍生了第三个娃之后,惠芬就不再帮忙带娃了,她说:“我家里还有几个儿子打着光棍呢,我得去干活,攒钱给他们娶媳妇。”
从此,巧珍只能一边干活,一边照看着小孩,平时也让大的孩子帮忙带一下小的孩子。
大孩子光着脚丫背着一个同样光着脚丫两脚拖地的小孩子,这在村里已是一种普遍的现象,似乎父母生育的弟弟或者妹妹,哥哥或姐姐也有养育的责任。脸上的污垢遮掩住他们稚嫩的脸,生活的艰辛磨砺着他们的筋骨。
在粮食稀缺的光阴里,年龄是最被忽略的符号,每一个生命都在相互努力存活着。
活着的意义似乎就是渴了有水喝,饿了有可以进口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可以是米粒分明的稀饭,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番薯,带着苦涩的野菜。
如果遇到过节,美味佳肴,就是往青菜里放一些磨碎的花生,花生产生的味道,就是现代花生油的香味。再奢侈一点,就是放点牛骨粉煮粥,那种用牛骨头磨成的粉。
不存在的东西,人就不会产生嫌弃或者欲念,比如炒菜从来没有花生油的存在。
李山走村窜巷,翻山越岭,终于寻得一位医术高明的老中医。
老中医已经是耄耋之人,但是身体骨子还是很硬朗,瘦小的躯体,眼不花,耳不聋,堆满褶皱的脸上,还泛着少许红光。
李山满怀希望地带着巧珍去看老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