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
“快醒醒……时间来不及了……”
沈安宁在宫女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窗外天还黑着,怎么回事,长春宫的人都知道她睡的晚起的晚,嫔妃们的晨昏定省都是能省则省,宫人们也配合着她的作息习惯,久而久之她宫里很久没有起这么早的宫女了,更别提叫她起床。她揉揉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一旁的宫女急的直跳脚,又不敢去碰主子,只能跪在榻边哀求。
“娘娘,您就当可怜可怜奴婢这条贱命吧,今日先皇后出灵,皇上要您随行,再不起床准备就来不及了,您就算是和皇上闹别扭,也不能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啊……奴婢求求您了,快起来吧……”
和皇上闹别扭,开什么玩笑?她这些年总共也没见过皇上几面,话都没说过几句,更别提闹别扭了,等等……先皇后出灵?!
沈安宁猛得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
这天下除了她居然还有第二个皇后?!
“娘娘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衣裳!”跪在床边的婢女就差没喜极而泣了,匆匆磕了个头就转身出去。
沈安宁认得这个背影,这这这,这不是江贵妃的贴身婢女吗?怎么跑她宫里来了,还跪在她床前?她觉得脑子有点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盛夏的天儿就算到了晚上也透着股闷热,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她一头长发搭在身后,热的背后都是汗,索性伸手一把捞起头发,准备拿个簪子先盘起来,等婢女过来再帮她梳发,这一低头就发现了不对。
她好像二次发育了?
以前她的贴身宫女锦绣每次服侍她更衣时,总会帮她刻意把胸前垫厚,说是这样才有女人味,才留得住皇上。可她热的胸口都是汗也没见皇上来过,时间长了,终于连锦绣也放弃了,那些垫子都被她锁进了大箱子,放在衣柜最上层。沈安宁没了束缚乐的自在,对锦绣的唉声叹气也不甚在意。
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有了这样的胸围,就算严格如锦绣也得夸她一句风姿绰约,妩媚动人了吧!
“娘娘,奴婢来服侍您更衣了。”
婢女很快就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件纯白的丧服,低着头走进来,跪在她脚边。
沈安宁不动声色地把眼神从自己胸前移开,任婢女给自己换上丧服,坐在梳妆镜前,望向镜子里的人。
“啊——!”
婢女拿起她的一缕头发正要梳顺,被她这声尖叫吓的手上一抖,屋里屋外瞬间跪倒一片。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沈安宁直愣愣得看着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她熟悉的脸,只不过不是她的,而是江怜儿的脸。
她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她忘了她已经死了啊!那婢女口中说的先皇后可不就是她自己嘛!死的感觉很奇妙,她只觉得自己很困很困,眼睛重的像是千斤顶,皇帝跟她说,如果她死了,就要立江贵妃为后,那时她在想什么?哦对,她在想,如果还有来生的话,她也想体会一下江贵妃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
生前她许过无数个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没想到临死前随便感慨一下,居然还成真了!
和镜子里这张脸一起苏醒的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那是属于江怜儿的记忆。
就在沈安宁与世长眠后的第二晚,长乐宫里一片寂静,宫人们都休息了,江怜儿一人从宫殿里走出来,守夜的丫环想要跟上,她却摇摇头,拒绝了她们的跟随。
“我想去御花园透透气,你们别跟着,各自歇了吧。”
后宫或许可以没有她这个沈皇后,但绝不能没有江贵妃。皇上对江怜儿的宠爱可不仅仅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那么简单,只要她开口,除了江山,别的东西皇上只怕都不会皱一皱眉。一个人去御花园透透气算什么,她就是想要现在把御花园挖了重新修一个,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于是江怜儿就这样一个人去了御花园,在太液池边站了许久。
只见她柳眉轻蹙,仿若有无限愁思。沈安宁生前和她交往不多,印象中她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娇俏的小脸苍白没有血色,目光中时常含着三分水雾,我见犹怜,别说是皇上喜欢了,她也很喜欢,只可惜皇上总像是提防着自己会害她一样,很少让她去见江怜儿。
“殿下,怜儿感激您这些年的照拂,但怜儿不愿成为第二个她,请陛下原谅,让怜儿就这样去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她该不是想寻死吧!
沈安宁飞快的读取着江怜儿的记忆,想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江怜儿是怎么从太液池边回来的,又是怎么被她借尸还魂的依旧毫无头绪。
“娘娘,请让奴婢继续为您梳发吧。”
婢女的声音打断沈安宁的思绪,差点忘了屋子里外还跪了一地,重生的事可以慢慢想,现在还是先换好衣服参加自己的丧礼吧。她叹了口气,像个木偶娃娃般任婢女们摆布。
卯时刚过,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来迎接的宫人就已经候在殿外了。沈安宁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长乐宫,宫门外停着一顶明黄色的轿子,八名轿夫见她出来,纷纷跪下行礼,口中高呼“江贵妃吉祥”。
皇上是真的宠爱江怜儿啊,连象征着帝位的黄色都允她使用,自己身为皇后,好像也没用过跟帝王一样的颜色。沈安宁暗自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坐进轿中。八人抬轿就是不一样,行走之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晃动,她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晕晕乎乎地靠在一旁,忍不住想打个盹,然而轿子行了没一会便停了下来,一只手掀开轿帘。沈安宁握住那只手,刚从轿内探出头,入眼之处便是一抹明黄,不用说,这是皇帝专属的颜色。九五至尊亲自立于轿外,将她搀扶出来,毫不顾忌身边大臣们的目光,牢牢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向自己的轿中。
“皇上,这样不好吧。”
她学着江怜儿平时的语气,小声奉劝道。
天呐,她已经看到周围大臣们不满的眼神了,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祸国倾城的妖妃啊,万一之后来个联名上奏,要清君侧可怎么办!她才刚刚重生,好日子一天都没过,可不能就这样帮江怜儿背了黑锅。
皇帝却是全然不在意,他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大臣们,像是故意要将那些规矩,礼仪踩在脚下一般,竟微一俯身直接把沈安宁横抱起来,抱上了自己的轿子。
“朕从不在意这些,怜儿也无需放在心上。”
什么是宠妃,这就是宠妃啊!
沈安宁砸吧砸吧嘴,决定自己还是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吉时已到,出灵的队伍缓缓移动起来,她坐在皇帝身侧,抬手将窗帘掀起了一点,想看看自己的丧礼是个什么样。
皇后是一国之母,生要风光,死了也不能太寒碜,尽管她是个不怎么受宠的皇后,皇帝依旧给了她最高规格的丧礼。棺木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按照仪制应刷上四十九道漆,可皇帝为表重视,竟突破旧俗为她的棺木刷上了八十一道漆,在队伍的前方,72人将皇后棺木抬出东华门,64位引幡人走在最前面,高举万民旗伞,接受百姓的跪拜。
“看啊,皇上可真是宠爱皇后娘娘,这么多人抬棺,这么大的仪仗队伍,我朝还没有过这么隆重的丧礼吧?”
“可不是吗,听说皇后入殓之后,还要不断地举行法事和吊唁活动,在德胜门要演杠十天呢!”
……
多好啊,她在出灵这天,竟还能成为百姓们羡慕的对象。虽说这也是她这一生,唯一值得羡慕的地方了。
沈安宁其实只见过皇帝几次。
第一次,那时皇上还是太子,来将军府提亲,她躲在珠帘后悄悄看着,太子坐在爹爹对面,她够着脑袋也只能看清他的侧面。
那时他说:“沈将军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安宁,让她一世无忧。”
第二次,洞房花烛,搭了一天的红盖头终于被人掀开,沈安宁挺开心的,她终于能吃东西了。可面前的太子看起来不太开心,他握着自己的手,眉头拧在一起。
他说:“抱歉,我心里早有别人了,但我既然娶了你,你就是我唯一的太子妃。”
第三次,太子登基为帝,她和皇帝一起站在城楼上俯瞰芸芸众生,接受万民朝拜。皇帝左边是她,右边是江贵妃。他们犹如一对璧人,而她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十分多余。
他说:“这江山有怜儿与朕共赏,此生足矣。”
怜儿是江贵妃闺名,她想,皇上应该已经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最后一次,也就是前两天,她躺在床上,太医说这病来的突然,病来如山倒,此刻已是无力回天。皇上下了朝姗姗来迟,发现她还没咽气,沉着脸站在塌边。
他说:“你若死了,朕便要立江贵妃为后了。”
沈安宁无所谓地点点头,皇上脸色更沉,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不恨我?”
恨他?没必要。他说过让她一世无忧,他做到了。他说过她是唯一的太子妃,他也做到了,甚至还超额完成任务,让她当了皇后。
至于别的,沈安宁不在乎。
但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的话,她也想当一次那个被爱的人。
没想到现在,她竟真的如愿以偿重生成皇帝最爱的人了。轿子里,他就坐在她的身边,沈安宁侧头去看他,这还是她嫁给皇帝的七年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认真地看他。
哼,就是这张好皮囊,上一世害她起了不该有的幻想,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上同样的当!
身旁的帝王不知她在想什么,习惯性地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他注视着窗外送葬的队伍,目光深沉而悠远,竟好似还有一丝悲伤?她有没有看错,难道皇帝也会为她的死而难过?
过了好一会皇帝开口了:
“怜儿,朕立你为后好不好?”
什么?
沈安宁惊讶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却忘记了这是在轿子里,头一下撞到轿顶,发出“咚”的一声响。她疼的龇牙咧嘴坐回位子上,暗骂自己居然会对这个凉薄的男人还存有一丝期待。
“怎么这般不小心?撞疼了没?”
皇帝伸手想去摸她的脑袋,被她扭着头躲开。
“皇上,这是重点吗!”
江怜儿不会这么僭越,可她不是江怜儿,她是沈安宁,重活一世她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意来活,不会再忍气吞声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
“那怜儿觉得什么是重点呢?”
重点当然是她不想当皇后!而且……
“先皇后过世,理应国丧三年,皇上此时册封新后,怕是会落得个薄情寡义的污名。”
拜托,她都还没有下葬,尸骨未寒,现在就急着要把江怜儿扶上后位,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吧!人可忍鬼也不可忍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骤然一紧,她感觉手有点疼,忍不住皱起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皇帝看着她,又像是透过了她在看别人,目光里夹杂着一丝审问的意味,像是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出自真心。沈安宁不为所动,反正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都没有就什么也不怕失去,而他,又是江山又是伟业,在乎的实在太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一次输家可不一定是她。
果然,两人对视了片刻,皇帝率先移开目光,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怜儿说的有理,此事以后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