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夺去了法阵的多蒙刻印师须发染血,他慢悠悠的站起身,看着阵纹法师弗雷一连串毫无错漏的动作兀自出神。这法阵,从他二十多年前成为卡斯兰皇室供奉刻印师的时候就开始布置,每一年都会加入自己的感悟和深化,和这整座皇城都融合在了一起,阵纹核心的奥秘更是无比复杂晦涩,别说是其他人,就算是多蒙想要将其激活都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所以他无论怎样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能够一眼就看破了幻想空间的底细,为什么能够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短短一天,就将无数的祭品从城外偷偷藏在了地下,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可以夺走这座护城大阵?!
“弗雷弗雷是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多蒙咳血,在神殿骑士和门多拉皇子搀扶下,艰难发声。
弗雷深深凹陷的眼球机械的转动,像是冷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我是谁?多蒙刻印师你不如先自己回忆一下,你编制的谎言和梦境,还有一系列巧取豪夺来的成就,到底是属于谁的?”
多蒙刻印师闻言瞬间呆滞,伸手一根手指指着弗雷,本就受伤淡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骇人,颤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应该已经死了!”
“所以啊!多蒙老师你说的很对,成大事者就得心狠手辣,你当年把我的脑袋也一起砍了,不就行了么!”
弗雷阴冷的眯起眼睛,抖落袖口,一股被法阵转化的血色的波动直接打向了多蒙刻印师所在的位置,看着神殿骑士仓惶无措的用剑气斩碎,冰冷充满了杀意的声音瞬间响彻了起来:“你们没有时间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我现在没有功夫搭理你们,所以就请你们安安心心的看着帝都被我们太初毁灭吧。”
龙吟之声乍响,紫色的巨龙拍打着羽翼,修长布满了坚硬鳞片的龙尾迅速打在了伯顿的身上,然后张开口,用一道燃烧的火焰吐息和苍月塔的三名魔法师对拼了一下,迸发出大量的水蒸气,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都说巨龙是天生的圣级,这头成年的紫色巨龙比我想象的更难缠。”
芙洛拉深吸了一口气,娇小稚嫩的身体凭空悬浮飞舞,她和奥莉薇有些类似,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借助法杖和魔典就能够自由施法,只见芙洛拉突然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沉默不语的别西卜脸上,问了一句:
“为了帝国皇室而死,好像和我们最初的打算不太一样。”
“的确不同。”别西卜召唤出了四团元素光团,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虚空中缓慢移动,仿佛是在犹豫着该用哪一系元素,哪一种魔法,然后回答说:“我觉得太初,做了我们想做的事情。”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世人的评价不一样。”芙洛拉微妙的笑了一下,拍了拍别西卜的脑袋,指尖渗出一点水光,慢慢滴在了他那本无字的苍蓝法典的书页中,说:“我讨厌的只是无能的皇室,而不是这片属于人类的广袤土地。”
“我不懂,这有什么区别。”
“你不需要懂,因为这是人类的自欺欺人。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座传承了千年的帝都给守住。要是毁了也太可惜了。”
“对,很可惜。”
别西卜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的合上了法典,前所未有的魔力波动在这具稚嫩纤瘦的躯体里,肆虐狂涌,从不离身的法典,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的头发,他的身躯,他的眼睛,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和血肉,都虚化成了水波一般的透明。
“人之悲,贪生,惧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人之乐,亲人,朋友,不背离,不背弃,共生死。”
“这些我都没有感受过。”
别西卜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亲呐,在另一位大魔法师艾因恭敬甚至带着憧憬的目光中,一步步向着紫色巨龙走去。
当那尖锐的龙爪撕裂而来,他不做闪避,当那焚烧万物的龙焰喷吐而来,他闭上双眼,周遭空气里的水分,在别西卜的每一个脚步落下,都会变得愈发浓郁,空气依然透明,但是却突然多出了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水珠,凝滞在了半空,仿佛一场被时间暂停的大雨。
“唔你这孩子好像有些奇怪吧?”
西斯廷斩出了一剑,沉默之刃的禁魔剑气径直穿过了别西卜的身体,但他的身体却真的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液化,波澜水纹之后,重新凝聚,连面上的表情都不曾有任何改变。
“是的,我很奇怪。我想知道,如果我现在为了众人而死去。我这样的行为,应该被叫做什么?”
“牺牲。”西斯廷回答了别西卜的问题,然后又嗤笑了一下:“反正不会是英雄,因为我们也不是什么魔王啊。”
“噢原来这叫牺牲。”
不知道是不是西斯廷的错觉,他忽然觉得别西卜变了,变得不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种没有生命的物体,他的身体和意识,全都分散在了这无数浮空凝滞的水花里,血色的大阵光辉落下,这些水珠却依然保持着原初的透明,并且向着别西卜液化的躯体靠拢,汇聚。
他没有动,身后的芙洛拉则恍若被抽离了所有的力量,虚弱坐在了地上。
“我喜欢看书,可我碰到的每一本书,都会被水浸透而从模糊,所以我的书,是空白的,没有字的。但我真的很喜欢看书,我也很喜欢人类这种生物,但他们太复杂了,无论我怎么模仿,都学不会该有的表情变化。什么是喜,什么是悲,什么是牺牲,什么又是背叛。”
别西卜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的叹息,他回首看着芙洛拉和艾因,目光又落在了血河大阵外不停的发起冲击想要闯入的圣蔷薇骑士团以及无数仓惶逃离的人群,纯净的魔力从指尖渗透,那本安静躺在地上的苍蓝色法典竟也自己翻动了起来,翻开了最后的一页纸,上面终于出现了几个字。
是一个人的名字,就叫别西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