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送 别

“吱呀”一声，堂屋的门悄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虽经岁月磨砺面容仍较好的年轻女人来，神情淡漠地扫了全副戎装的范轩杰一眼，嗓音清悦道：“范站长，我们家老王有请。”

范轩杰稍稍一愣仔细端详，似恍然道：“原来是弟妹呀！多年不见风采依旧，患难见真情，老王真是好福气啊！”

曼丽并不作答，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引路，将范轩杰领到王岩所住的小屋前，伸手将房门推开，后撤一步有礼有节。

范轩杰走进门里皱了皱眉头。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他聚焦目光方才看清了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的一张枯槁的容颜。他似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眼神一定之际，几个大步抢到床头俯身看去。

“老王，是你吗？怎么成这样了？上次见你还好好的！”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上，至少这一刻他的难过的确出自一片真心。

王岩只手撑着床欲挣起身子，跟进来的曼丽抢上一步，双手伸进他的腋窝将他扶坐起来，范轩杰亦伸出手托了托他的双腿。

王岩微笑着对他说：“人你看到了，请兑现你的承诺。”

范轩杰扭头喊一声“小霍”，霍光跑了进来，他指着门外对他喊道：“马上办两件事，先打电话给陆总，让他们派辆车过来，再通知乔少，马上放人。”

“先放人。”王岩喊一声。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先放人，连那两个共党嫌疑分子一并放了，这你总该安心了吧！还不快去！”范轩杰似乎比他还要急，竟推了傻愣着的霍光一个趔趄。霍光临走不认识似的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这前后判若两人呀！

自顾自地拖了把椅子在床头坐下，范轩杰一双情切切的眼睛在王岩脸上扫了个来回，神情颇为痛苦道：“你到底得的啥病，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上回见你也没这样啊。”

王岩苦笑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还不是让你们国民党给折腾的，一天安生日子也不给我。”

范轩杰愣了愣，亦苦涩一笑道：“说的也是，但你这个人也太能折腾了，为什么不在你大旌山好好呆着，非要跑这儿来找我麻烦。”

王岩调侃他道，算不算一种缘分？

范轩杰啐了他一口，狗屁！

灯光一闪，凌剑飞走了过来对王岩点了点头。他欣慰一笑，从被窝里伸出双手做被铐状。

“请吧，范大站长。”

范轩杰喷出一口笑说，你呀，都这样了，还能幽默一把，不错。听听外面什么声？

救护车的铃铛声由远而近响起。

王岩坐直了身体，对范轩杰说：“我跟你走，剑飞和曼丽……”

范轩杰亦站起身子说：“你瞎想个啥，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安心治你的病。”

凌剑飞马上道：“我不走，必须要守在你身边。”

转过身体冷冷扫了他一眼，范轩杰说，那你就是在为难我了。

王岩一句“听话”，凌剑飞后退一步默领了。

只见曼丽向范轩杰迈进一步，昂着头对他说：“我是片刻不得离开老王半步的。”

王岩刚说出一句“不行”，范轩杰却打断他道：“这我倒觉得可行，以家属身份陪床哪都说得过去。”

霍光领着医生护士们进来了，曼丽正欲去扶起王岩，凌剑飞却拿开她的手欲去抱起王岩，孰料被范轩杰一掌推开，连人带被子将王岩抱在了怀里，岂知凌剑飞一把将他拽住，一双含悲带怒的眼睛死盯在他的脸上。

范轩杰一怔，嘴张了张，自找台阶的将王岩送进他怀里讪讪道：“好，你的王叔，我不跟你抢。”

凌剑飞像搂宝贝似的将王岩紧紧抱在怀里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院子门外停着辆救护车，凌剑飞小心翼翼地把王岩放进担架里。当车门关上车子徐徐开动，凌剑飞“咚”的一声硬挺挺地跪了下去，脸上热泪长流，仰天一声长啸。

“王叔，走好！”

车内，曼丽抱着王岩的脑袋禁不住呜咽出声。

车外，范轩杰扯回欲迈进车里的脚，眨动了几下潮湿了的眼皮。霍光看了他一眼，畏畏缩缩的欲上前扶起跪地的凌剑飞，范轩杰吼了他一嗓：“去呀！”

霍光跑到凌剑飞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喉咙里哽咽一声：“起吧，车子已经走了。”

凌剑飞攀着他的一只手站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霍光一把搂进怀里悲咽道：“剑飞，保重！”

凌剑飞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的独自一人沿街边走去，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沧然的泪两串晶莹。

救护车一路响着铃畅通无阻，待它一个轻刹停下时，曼丽抬头往外看了一眼面色愀变。

王岩问，到了？

曼丽点了下头说，外面有一帮记者。

从担架上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王岩笑了笑说，我就说他没安啥好心。帮我把被子拿开。

曼丽将裹在他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他看了眼皱巴巴的一身长衫，用手抻了抻，无奈地摇了摇头问曼丽，脸上是否还看得过去。曼丽伸手替他捋了捋一头乱发，对他做了个怪相，伸出舌头在手上沾了少许唾沫轻轻抚平他脑后翘起的一缕发丝，含笑说，勉强看得过去。

随车的几名医护人员相互间看了一眼，不由肃然起敬。

王岩往外看了一眼对曼丽说：“你就先呆在车里，别让照相机把你拍了进去。”

曼丽将手伸进他的胳膊说：“我不，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露脸的机会。”

王岩目光一黯，说随你吧。

车门开处，镁光乍闪。在曼丽的搀扶下王岩刚一下车，一名精壮汉子挤到他的身边。

“先生，我是正刚报记者，请问您就是武汉地下党敌工部长官王岩吗？”

王岩面带微笑点了下头说，正是鄙人。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记者奋力从壮汉胳肢窝里钻了出来。

“王先生，我是中央日报记者，请问，您向国民政府自首是弃暗投明或者……”

王岩举起手示意她打住，看了眼台阶下看着这方的范轩杰一眼然后说：“诸位记者朋友，若想听我这个共产党人说点什么，我就先跟你们讲讲几天前的孟良崮战役，如何？”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