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沉默着,觉得自己的额头已渗出了细汗。
他是弘治皇帝身边的老人,是看着弘治皇帝长大的。
能深得弘治皇帝的信任,自是将皇上的脾气摸透了。
陛下对张皇后是极好的,后宫之中,独宠张皇后嘛。
所以若是在暖阁还好,只要到了坤宁宫里,当着自己妻子和女儿的面,历来是尽力去避免谈一些外朝的事。
可今日,特意的将自己从司礼监紧急召唤来,问这什么土豆,理由只会有一个,那便是土豆是极重要的东西。
可是土豆是啥呢?
东厂这些日子,不好过啊,锦州出事之后,几乎是倾巢而出,去探查鞑靼人的踪迹,严密的监视关外事务。
毕竟,在锦州那儿,东厂已经遇到一个坑了,本着愚公移山,也要将坑填了的精神,东厂精锐尽出,这一次定要将整个关外摸个清清楚楚。
可怎么又出了个土豆了。
萧敬反应不过来?
土豆是作物吗?能吃?
他不敢轻易回答,因为没听过,稍稍答错了,就是欺君罔上,所以最后,他决定缄默不言。
“你不知道?”弘治皇帝一挑眉。
萧敬良久,才嘶哑着嗓子道:“奴婢万死!”
最近真的是过得战战兢兢的呀,陛下的问题特别多,且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东缉事厂虽说无孔不入,可又不是神仙,虽然在民间,人们将厂卫的恐怖不断的夸大,可所谓的探查,那也得埋伏好人手,日夜的打探才能出结果的啊。
何况,即便你是安排了人,也未必就一定能出什么成果。
弘治皇帝摇摇头,挥挥手道:“去探一探,打探清楚了,立即报朕。”
萧敬如蒙大赦,临走时,又有些担心,只一个土豆,一点头绪都没有,打探个啥?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道:“还请陛下明示,这土豆是辽东,还是鞑靼人”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看着萧敬为难的样子,既不愿苛责,却又对东厂颇为失望,道:“太子,方继藩。”
又是方继藩?
萧敬想死,咱咋就总坑在这个小子手上呢?
他勉强挤出了笑容:“奴婢明白了,奴婢一定查探清楚,不负陛下所望。”
擦了擦额上的汗,天坑哪。
待萧敬告退而出,朱秀荣还想吃薯条,张皇后意味深长地道:“秀荣,女孩儿夜里不可馋嘴,及早去睡,你身子可不好。”
“儿臣告退。”朱秀荣朝父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母后,端庄地行礼而去。
弘治皇帝倒是笑了:“她是孩子嘛,馋嘴也是应当的,你待她太苛刻了。”
张皇后若有所思,恍若不觉的样子。
弘治皇帝咳嗽一声。
张皇后这才收回了思绪,弘治皇帝便不由道:“怎么,你有心事?”
张皇后微微一笑,道:“陛下多虑了,臣妾没有什么心事。”
弘治皇帝颔首,不疑有他。
欧阳志回京了。
这位翰林修撰刚刚抵达了京师,立即蒙受了皇帝的亲自召见。
弘治皇帝在暖阁,耐心的等候着这位从锦州回来的君子和大英雄,似乎对于欧阳志的回京,大为期待。
欧阳志一脸倦容,毕竟是千里迢迢的赶回来,连沐浴都没有,便先到礼部复命,随后,礼部请他入宫。
欧阳志稳步进了暖阁,不疾不徐地行了大礼。
弘治重新打量着欧阳志,他依旧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大功而露出丝毫的喜悦,这样的人,真是君子啊。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脸上露出了随和的微笑,道:“卿家免礼,平身,赐座。”
翰林修撰,区区从六品而已,在皇帝面前,无论如何清贵,却也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直接赐座,足见优荣。
欧阳志倒也泰然的站了起来,欠身坐下。
只是依旧还是木着脸。
弘治皇帝却是忍不住为之欣慰,好定力。
弘治皇帝依旧带着微笑道:“卿保全十万军民百姓,捷报入朝,朕与文武,无不振奋,此战诛胡七千,锦州之事,朕已了然于胸,此卿之大功。”
沉默了一会儿,欧阳志不卑不亢地道:“臣不敢居功。”
好一个沉默寡言
若是换做了方继藩,只怕尾巴都要翘到了天上去了。
这样的恩师,居然教出了个品德如此优秀的门生真是咄咄怪事。
弘治皇帝眼中,不无欣赏之色。
毕竟,弘治皇帝打小受到的教育,一个贤臣,一个君子,就理当如此应对。
而眼前的这个欧阳志,不就是书中所言的典范吗?
古大臣之风,讲的不就是这样的人?
“卿不必过谦。”他顿了顿道:“卿对辽东事务,如何看?”
他颇有考较的意思。
毕竟,此番欧阳志亲自去了辽东,那么自己给他一次陈述己见的机会,且看看欧阳志是否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欧阳志没有急于回答,而弘治皇帝也不急,他就喜欢这种说话过脑子的人,不,何止是喜欢,简直就是欣赏极了。
那等说话不过脑子,凡事都脱口而出,不计后果的,简直就不是东西。
大臣的一言一行,都关乎人们对朝廷的看法,更是关系到了黎民百姓的福祉,岂可随意?
接着,欧阳志徐徐的说出了一句话:“臣去辽东,只有一个感触,辽东的军民百姓们太苦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欧阳志眼里竟有些湿润。
“”
弘治皇帝心头一震,目光定定地看着难得露出了一点点动容的欧阳志。
这其实是他给欧阳志的一个机会,他曾召见过很多年轻有为的大臣,希望能看他们有何独到的见解。
每一个人,似乎都想极力抓住这个机会,因而侃侃而谈,天花乱坠,为了在陛下面前,显出自己才能和学识,之乎者也,或是大谈国家军政,其中有人回答的好,有人回答的不好,有人的见解更是独到,弘治皇帝也曾欣赏的颔首点头,对有一些人的印象,定格为大才。
可无论是哪一个回答,都没有如今日欧阳志的回答更令弘治皇帝震撼。
辽东军民,太苦了。
真是君子啊,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在皇帝面前的表现,说什么高屋建瓴的话,而是第一个反应,关注起辽东的军民,这份情怀,非人所及也。
再往深里想,这一句话,又何尝不是别具智慧呢?
辽东的问题,本质在于人烟稀少,人烟稀少的本质,不就是军民们太苦了吗?他们活着都艰难,却还要抵御鞑靼人,何其苦也,这既是在为奋战在锦州的军民们请功,也是一下子点出了整个辽东问题至紧要的要害。
弘治皇帝眼里放光,这还是年轻人吗?这何尝只是一个区区的小翰林啊,其仁心、其聪明才智,在自己所见的年轻人中,堪称妖孽一般的存在啊。
“卿家所言甚是。”弘治皇帝道:“卿乃爱民之人,卿乃状元出身,尚且关怀黎民百姓,实是难得,可见卿读的好,真正融会贯通到了圣人的真谛。”
欧阳志倒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对呀,自己现在可是在面圣呢,哎呀,有一点点小紧张呢。
不过似乎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总算,见陛下对他满脸欣赏,倒也令他平静了下来,他缓缓道:“臣愧不敢当。”
自始至终,他只简洁的回答了区区几句话,而且每一句话,都是寥寥数字。
可弘治皇帝已经足够的眉飞色舞了,不骄不躁,又不急于表现,心里只想着辽东军民,却不想着自己,这已不是高才这样简单,简直是大臣的模范啊。
他满心的欣赏,当即拍板道:“传旨,记下翰林修撰欧阳志,此君子也,才智非凡,有军政之才,朕览翰林上下,无人可及,忠厚如此,世所罕见,敕翰林侍学,入待诏房御前听用。”
那一旁记下的小宦官,心里震撼无比。
这位修撰的屁股还未坐热,就直接升侍学了,这是从从六品直接成为了正五品,翰林院中的正五品啊,再熬几年资历,岂不成了学士?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另外还赏赐了一个通议大夫,这虽是文官的爵位,没什么用,却也是一种殊荣。
真正可怕的,却是直接进待诏房,这是掌握诏书撰写,同时在皇帝身边,扈从听用的职责啊,譬如,以皇帝名义颁发的各种诰敕本应阁臣起草,但实际上一般性文件多由翰林代笔,这项工作有助于翰林官适应政务、加深阅历、加强对国家事务的熟悉,说穿了,他们就是大臣的储备人才。
翰林院是宫外的机构,大部分的职责,如文史馆之类,都是在宫外,唯独待诏房值班房,却是设在宫内,皇帝随时可能要召见,或者有什么事要询问。
因而这翰林院中,最接近皇帝的,便是待诏房的翰林。
这欧阳志的赏赐,其实对于清流而言,还是过重了,这岂不是再差一点,就要一飞冲天,将来要独当一面了?
抱歉,太累了,今早起晚了,又花了点时间构思了一下,这章更晚了点,希望大家理解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