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城区,每一座武馆的背后都有着帮派的身影。
赌档、娼馆、勾栏、禁药贩卖、人口贸易,这些暴利的生意,帮派需要用武馆提供的暴力来支持。
而稀有药材、妖魔血肉、百炼兵甲,这些只有依靠个人绝对无法轻易弄到手的东西,武馆则更是需要依靠帮派的关系,才能够有着充足的资源培养学徒,维持自身的地位。
长安是座不断吃人的围城。
外面的人心慕这里的风光繁华,想要从这里得到功名和财富,将人生都献祭给了这座城市。
里面的人则作为维持城市表面上光鲜亮丽的代价,在下城区这个逼仄的泥潭中挣扎,不顾一切的想要向上爬去,脱离这座孕育自己的城市。
在这里。
死亡和暴力也是寻常之事。
即便今早又是有几具生生被人打死的尸体被帮派的人运走。
这崇德街上的居民们,也不过是早茶闲聊时多了一桩可谈的闲事罢了,顶多是为那几人蒙着黑布也能看出来几分轮廓的高壮身形,而有些奇怪。
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是只有保证充足营养的状态下,进行专门训练才能锻炼出来的体型。
“昨夜闹出来动静吓人,抬出来的几具尸体都是武师哎,这多事之秋,也不知道是武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人群喧嚷。
从阵阵嘈杂的人声中,远远的捕捉到了某些关键词。
在街道上,越阳楼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一下,眉头一挑,似乎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随即侧头拍了拍肩膀的乌鸦,只是和其对视了一瞬,漆黑的飞鸟便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样,先行振翅飞到了天上。
借着乌鸦的视角。
忽然间,他停下脚步说道:“东边茶舍里有三个,西边摆摊的人里也有两个,还有西南方的、正北方的”
越阳楼抬起头,朝着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似乎从自己踏入崇德街附近开始,便自然而然的盯上了自己的帮派分子,露出了笑容道:“我听说,这块地盘上的帮派,背后是动字门因为某些缘故,我正巧要找陈元卿那个家伙一见,为了大家的安全起见,就麻烦你们带一下路,可好?”
被发现的盯梢之人不可思议的道:“怎么会有人的耳力这么强!”
“是啊,怎么可能会有人耳力这么强,”越阳楼同样笑着重复道,悄无声息伸出手也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吓得对方不轻,道:
“麻烦了,朋友,带路吧。”
虽然位于南城老区,也就是下城区之中。
但动字门所坐落的地方,却唯独是一片矮屋瓦舍之间的例外。
纵使那些建筑也称不上是修的多么精美,但至少,有一个大院,两座偏殿,周围厢房数十间,说是狭窄逼仄,那就肯定是半点不沾边了。
越阳楼跟着帮派那些人来到动字门的时候,大约是正好在午时左右。
因为有着那番堪称诡异的表现在前。
虽然越阳楼一身单薄的衣裳,全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习武的痕迹。
但帮派这些只是盯梢的线人,却也终究还是没有随便冒险动手,而是一路顺利的将他带到动字门这里,选择了把麻烦交给动字门的自己人进行处理。
就像是一个危险的漩涡一样。
戴着诡异的傩面、肩膀上停着乌鸦的越阳楼,是那种一看就绝不是良善的人。
经过帮派那些好心带路人的转述,前来接待他的动字门中人,也知道这是个不好处理的家伙。
迎客的前殿之中,见他自称是自家陈师兄认识的朋友,要见陈元卿,作为一个有眼力见的小角色嘛,他倒也是没搞出什么瞧不起人的态度。
知道情况后,他也就当即去越阳楼到来的消息已经通报了上去,反而是让还期待着什么惯例环节的越阳楼,有些失望。
不过,他转念一想。
经过门中支柱倒下的大变打击后,如今的动字门整体呈现出这副心气颓然的状态,也是非常正常。
虽然见到外人进来的时候,里面剩下来的武馆学徒仍有试图掩饰的意思,但经过练功的大院时,越阳楼却也是看到,相较于那些深陷脚印的数量,现在还在有心练功的人数,其实是处于一个颇为凄惨的状态。
“看样子,你们动字门最近也过的不是很如意啊。”
很快,在武馆学徒的带路下,再度见到的陈元卿之后,越阳楼一开口就是这么说道。
“百废待兴、百废待兴,这叫百废待兴。”陈元卿接话接的颇为尴尬,当回到动字门中,从那些师弟师妹手中强行收回权利之后,他也是方才意识到,如今大量学徒离开的动字门,到底是处于怎么一个凄惨的状态之中。
听到这话,越阳楼上下扫量了陈元卿几眼,只见到这个男人,也是同动字门的状况一样,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颇为凄惨,从头到脚,大部分的地方都包裹着绷带,散发出一股药材的苦味。
见到他这个样子,越阳楼感兴趣的挑了挑眉头,道:“在过来的路上,我听说昨晚帮派的人,从你这边拉走了好几具像是武师的残破尸体。”
“按照你接臂后的实力,动字门中不应该有人还能伤到你啊,我猜猜,难道是在你回来夺权的时候,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才导致你一不小心落到这一身伤势的么?”
“光是我那些师弟师妹,当然不可能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陈元卿从胸口之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道:“当受到师傅嘱托,离开动字门,给这一脉留下传承之后,回来时,我本来是做好,被当成叛徒,和我那些没走到师弟师妹们先打一场的心理准备的,可谁也没想到,我昨天重新回来时,来迎接我的,却是那些”
“妖僧。”
越阳楼手指敲了敲桌子,替他说出那个他没有说出来的词。
“没错,就是那些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的妖僧。”陈元卿只得叹息了一声
“在察觉到这些家伙,正暗中抓捕从动字门离开的武师的时候,我应该是早就猜到这一点的,假如不是有人从内部给他们透露消息的话,光凭一群在长安城未必有多少能量的大辽外来之人,又怎么可能正好找的我的踪迹?”
越阳楼看向那张他就放在身边的傩面,挑了挑眉毛道:“能在遭遇那些妖僧的时候,将他们全部解决掉哈,这东西你已经戴上试过了?”
陈元卿点了点头,犹然有几分后怕之色,道:“托这鬼东西的福,差点从阎罗殿前走过一遍,我这一身的伤势,那些妖僧留下的或许有一二,而之后剩下来的,差不多便全是动用这张傩面的后遗症。”
“虽然极度痛苦,但那种感觉你应该也还想再体验一次的吧?”越阳楼话语意味深长。
听到他这话,想到那时戴上这张傩面的感觉,陈元卿沉默了一瞬,抬起那条大臂上还裹着绷带的右臂,似是回味着那种感觉似的,旋即,他单手便自然而然的摆出了一个拳架子。
“兵祸虎遵炮、妖祸大圣劈卦。”
陈元卿低声念着从那张傩面中领悟到的两套拳术的名字,悄然闭上了眼睛,感慨道:“在那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在那种不可思议的拳术面前哈,试问,这世界上又有几个真正的武人,能够抵御体验那种诱惑呢?”
似乎是意会错了越阳楼的什么意思,在重新睁开眼睛后,陈元卿以极大的毅力,将傩面从自己腰间摘了下来,放在桌子上,道:“我知道越兄你是在考验我的毅力和自觉,但这么贵重而危险的东西,也确实不是我应该持有的”
“不,这就不必了,我既然把这张傩面交给你,那在你没死之前,这张傩面就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越阳楼无奈的摆了摆手,他还等着陈元卿能多打几次,好好将魔种挖掘到百分之百觉醒的程度呢。
“既然能抗过这张傩面的副作用,那么你也就拥有成为申猴神君的资格了。”他顿了顿,将桌子上的傩面重新推了回去,道:“涒滩,这就是你以后在我们六龙教之中的名字。”
“我明白了。”
沉默一下后,作为一个纯粹的武人,陈元卿最后终究还没有能够抵御这张傩面中力量的诱惑,将傩面重新收了回去,思考着六龙教这个名字的意义。
“我们六龙教到底是个什么性质,你暂时还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似乎是能猜到对方正在想什么,越阳楼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而相应的,作为交给你这张傩面的引路人,现在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执徐了。”
“执徐么,我明白了。”
既然越阳楼说这方面的事情自己还不需要知道,听到这话,陈元卿也就干脆的点了点头。
想到和组织目的相同的向那些妖僧复仇的事情,在一阵沉默之后,他终究还是问出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动字门的权利我已经重新收回来了,组织的下一步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