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已过,夏日才刚刚露头,山城的天气已经宛如巴蜀地区的一出名戏—变脸。
上一刻风雨大作,下一分钟又晴空万里,只留下一群匆匆躲雨不及的狼狈路人。
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她的手捧着桌子上的咖啡杯,杯子里的咖啡簇拥着一串一串泥色的小圆汽泡,就像是一条鱼在泥浆里挣扎着又沉沦着。
她发呆的看着玻璃上还未消散的雨珠,看着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
有的人依旧打着漂亮的花伞,有的人揉着被淋湿的头发,脸上写满了倒霉的表情,有的人脸上带着笑意,友善的嘲笑那些被淋花了妆的姑娘。
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不小心摔在雨水打湿的地上,小女孩儿的妈妈站在旁边低声的鼓励着她站起来。
小女孩儿鼓起圆圆的脸蛋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头扑进妈妈的怀里,似骄傲又似委屈的扬起漂亮的小脸儿,妈妈轻轻捏了下小女孩儿好看的鼻子,牵着她的手走远了……
这一幕把发呆的女人从走神的状态中提溜出来,她些微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垂下眼帘,被睫毛膏压塌下的睫毛挡住了她眼里的光。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面前的电脑上,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闻:
‘粉丝在江边祭奠某作家,与钓鱼者发生冲突……’
女人眼里的光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抹嘲讽的笑意,她轻轻张了张嘴,发出一抹无声的嘲笑:
“人都没了,祭奠又如何?”
铃铃铃~
“欢迎光临”
咖啡馆的门被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伴随着门铃的清脆铃音,一个瘦高的男人牵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走进了咖啡馆。
服务员放下手中的扫把,热情的招呼进来的客人:
“先生几位?”
“两位。”
男人低哑着声音回答,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没有给人穆如清风的感觉,而像是一个溺水挣扎的人努力提着一口气好让自己慢一点沉没在水里。
窗边的女人余光扫过门口,看见立在门框里的瘦高的身影,身子僵了一刹,又恢复了正常,她微不可查的转动了动身体,顺便抬手虚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沿,落下的时候又合上了桌上的电脑,拿起满是泥色气泡的咖啡杯,停顿了一下,再次把头转向了窗外。
咖啡馆的服务员依旧微笑着热情的迎接自己的顾客:“先生您看您能和那边的女士拼一下桌吗,其他的位置暂时没有了。”
男人皱起眉头,往窗边的方向扫了一眼又看向其他的地方,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器皿和桌椅木屑,在破乱之中还散落着点点鲜红的花瓣。
似乎与刚刚被****摧残过的街道有着相同的遭遇……
男人带着一些疑惑看向身边的服务员。
服务员大约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不好意思的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扫把,似乎这个动作能驱散她的尴尬,她解释道:
“中午的时候有一对小情侣在店里吵架,那男的生起气来,把我们店给砸了,这不,老板和他们现在都还在派出所呢,就我剩我一个人在店里。”
“警察叔叔把坏人抓起来了吗?”男人身边的小男孩儿捏起小拳头在空气中挥了挥,一脸生气的问道。
“呵呵,”服务员被小男孩儿突然的动作逗乐了,笑了笑说道,“那倒不至于,警察清点完损失,赔钱给我们老板就行了。”
“不过要我说,就该把他抓起来,现在的男人脾气太差了,这样的男人,幸好那姑娘只是和他谈恋爱,要知道现在只是砸东西,要结婚了以后,指不定砸什么呢?”
服务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说了两句意气的话,然后发现自己扯远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头,“先生你别笑话我,我就是有些看不惯。”
男人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那您看您要和那位女士拼桌吗?我这实在是找不到能用的了。”
“原本我们老板是让我把店门关了的,结果突然就下起雨来,那位女士进来避雨,我也是拼拼凑凑才凑了一套没砸坏的桌椅出来。”
“要是您不想要拼桌,您可以往前面走一走,大约一公里的样子,那里也有一家咖啡店,您可以去那里。”
服务员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什么,小男孩儿听到她说还要走路,气愤的小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抱着男人的腿撒娇,大喊着累,不要走路了。
男人脸上闪过犹豫,视线再次环视了一遍乱糟糟的咖啡馆,最终落在窗边唯一完整的位置上。
那里有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戴着一顶鹅黄色的太阳帽,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她的面容,只剩下一个红色的侧影,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宛如从蜡像馆里走出的雕塑一般。
男人突然僵住了,女人红色的裙子一路映照进他的心里,似乎要和他心里某个不能言说的秘密重叠在一起。
他的脚动了动,想要往前迈进,又好似有千斤的重量禁锢了他,让他无法迈出这一步。
他挣扎着紧紧的咬着嘴唇,双手抓着西裤的缝,毛细血管在手背上一跳一跳,好似要迸发出来;
他的喉咙一上一下的滚动着,咬死的嘴唇阻止一切声音的发生;
他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就快要连成线滚落下来;
他白皙干净的脸闪过一丝狰狞,犹如被困在泥沼中的恶兽。
他,他的视线,已经渐渐模糊了,他,他的耳朵,已失去了世界的声音,只剩下一片惨白和一抹鲜红的影子,还有一靥如水的笑容…
轰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一片惊雷从天而来,炸裂在城市的上空,又猛的落下来,粗暴的涌进男人的耳膜,震碎了一片惨白的世界。
“先生,先生,先生您还好吧?”
“吴茗叔叔,吴茗叔叔...”
碎裂的世界后,声音重新回到了男人的耳朵里,脑海里,还有心里。
服务员略带焦急的呼声,小男孩儿急促清脆又慌乱的哭喊,还有门外渐密集的雨声...
男人木然的抱起哭花了脸的小男孩儿,用还有些泛白的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转头朝门外走去。
服务员看着往外走的男人,有一刹那的欲言又止,又轻轻隐去,她一直望着男人,看着他走进大雨,又消失在雨中。
“这么好的雨,可惜了。”
服务员回首望着满地的狼藉,喃喃低语道。
窗边的女人出神的望着窗外匆匆忙忙在雨中奔跑的行人,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摔倒在了地上,小女孩儿的妈妈站在一旁低声的鼓励着她,希望她能自己站起来。
“不可惜。”
小女孩儿的小手牵着妈妈的大手,带着一声柔不可闻的低语,蹦蹦跳跳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