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之事可谓是一波又三折,要不是白露日日夜夜盯着公主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临别那一日,天阴沉得厉害,大片大片的云积压在头顶,叫人喘不过气来。
沈婉容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本是打算趁着天色未明之际搬出去。没想到,等她到门口时,几乎是全家人都在那候她了,就连沈淮年明明困得要死,还是趴着母亲肩头努力睁大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沈婉容真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凉薄了一些,近半年的朝夕相处都不能让她接受这份好意。
“婉容。”沈老夫人拄着拐杖朝沈婉容招招手,待她上前之后,半带苛责半带心疼地摸摸沈婉容的脸,“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们也不强求你留下来,只是你要记得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沈婉容怔怔地点头,沈老夫人还打算说什么的时候被沈隽抢了先,他先是不自然地咳一声,然后含糊着说了句:“记得多回来。”
起初沈婉容压根就没听清沈隽说的话,还是沈老夫人提醒了她:“你爹也舍不得你呢。”
她只好回以乖巧笑容,也不开口说话。
沈念棠大概是除了沈淮年之外对沈婉容的离开最为平静的了吧。
不过几条街的距离,也不懂为什么长辈们都如此感伤。她记得长姐沈念柔远嫁也不过如此了。
“念棠。”沈婉容挽过沈念棠的手臂,轻声问:“想去公主府看看嘛?”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骤变。沈隽甚至脱口而出:“胡闹!”
沈念棠心里当然是想去的,可迫于背后那几双眼睛的威慑力,还是把沈婉容的手拿下来,有几分不易察觉地遗憾,“不了,你今日一定特别忙,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也好。”沈婉容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转身就上了早早就停靠在门前的马车,再也没有回头。
沈集站在自家大哥身后,瞥到沈隽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力气之用力到青筋凸起。
他暗暗叹了口气,揽过了身边的妻子,似叹谓似感慨,“造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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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宽敞明亮又舒适。
沈婉容裹紧了温暖地毛毯,冬日的清早可不留情面,不过在外一会,那些寒风就像要人命似的。
也不知道裴飞鸾什么时候进的马车,沈婉容进来的时候还被这么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
“有这么冷吗?”裴飞鸾默默对比自己和沈婉容穿的衣服,完全不能理解她穿了这么多还如此怕冷。
若是许少安这么问,沈婉容早就白眼甩过去,可看着裴飞鸾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她连说重话的想法都没有。
果然颜控害人啊!
“郡主自幼体寒。”白露捧了热茶给沈婉容,转身询问裴飞鸾:“裴先生要来些暖暖身子吗?”
“不用不用,习武之人自当身强体健。”
沈婉容扯了个笑,双手捧着热茶,小口啜着,面前裴飞鸾的面容在氤氲之间看不真切,只能看到鲜艳又夺目的红。
“方才你问沈二姑娘时为什么沈将军这么大反应啊?”裴飞鸾好奇问。
“你这都不知道?”沈婉容娇俏歪头,像是打趣一样说:“看来赵澈的人也不是无所不知的吗。”
“别打岔,快说了。”裴飞鸾催促。
暖意渐渐涌上来,沈婉容把毛毯拿开了些,好心地替裴飞鸾答疑解惑:“因为沈家人此生都不配踏进公主府半步。”
“为什么?”
沈婉容耸肩摊手,“我母亲说的,要不你去问问她?”
裴飞鸾咽了口水,慌忙摇头拒绝沈婉容的好意:“不用了不用了。”
难得见裴飞鸾语塞,若是许少安在,怕是敲锣打鼓要昭告天下了。
沈婉容复捧起热茶,神思有些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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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东西不多,可没想到收拾起来还真是麻烦的很。
沈婉容只把夏至一同带了过来,如今公主府里的仆人还都是江芷岸安排的。
白露同夏至先去给沈婉容准备房间,立秋就在廊下无聊地看着他们搬来搬去。
“这江芷岸品味可以啊。”裴飞鸾敲了个二郎腿坐在沈婉容旁边,悠哉悠哉晃着。
沈婉容翻了页书,看了一眼,本想着使唤他一道去帮忙,可看着裴飞鸾那张金贵的容颜,就生生咽了下去。
“你挑好房间了?”沈婉容问。
裴飞鸾愣住,慢慢坐直了身体,放下了腿,十分谨慎小心地反问沈婉容:“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心。”沈婉容反应平淡。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裴飞鸾那张脸在沈婉容那就等于个免死金牌,想来是听多了许少安明里暗里对沈婉容的抱怨,总对她有几分忌惮。
“郡主隆恩。”裴飞鸾装模作样地抱拳道谢,“不过我用不到什么房间了。”
沈婉容不作任何回答,静静等裴飞鸾说下去。
“许少安伤也快好了,侯爷觉得还是把他给郡主您最为合适。”裴飞鸾胡诌了个理由。
“呵。”沈婉容冷哼一声,面上却是看不出半点情绪,“我看就是赵澈嫌弃许少安聒躁了吧。”
一击即中。
郡主当真聪慧。裴飞鸾都差点给她鼓掌了,但是在外面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家兄弟的形象的。所以他极其敷衍地反驳了一句:“那怎么是聒躁呢?那叫热闹!”
说完还怕沈婉容不赞同一样,重复了一遍。
沈婉容懒得和他争什么。她与赵澈相处时日不算短,可到现在都摸不透他心里所想,为人处事也是极有分寸的一人怎么偏偏就养出了像许少安妙音这样不着边际的手下呢。
还以为裴飞鸾个大美人稍微成熟点,没想到也是个憨憨。
正想着,前厅就传来声音,沈婉容努力辨认一番,是给赵澈请安的声音。
也不奇怪,这些仆从都是赵澈和江芷岸一道准备的,认识赵澈没什么不对。
沈婉容晚于裴飞鸾站起身,先理了理裙上的褶皱,再拢紧琵琶襟上衣,动作是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赵澈到前厅时,就看到沈婉容和裴飞鸾面向他而立。
裴飞鸾一袭红衣耀眼衬得身旁的沈婉容又是素净又是臃肿。
大概沈婉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离裴飞鸾远了点。
“拜见郡主。”赵澈道。
“侯爷。”沈婉容轻轻点头。
裴飞鸾极有眼力见,早早就溜了出去,顺带着把赵澈带来的随从也赶得远远的。
赵澈对他的这些行为视若无睹,倒是沈婉容面露几分不悦。
“郡主可试过婚服了?”赵澈解下狐裘大衣,随意开口问。
沈婉容这才发现赵澈穿得也不少嘛,像是找到同道人一般,满意极了,“试过了。”
“看郡主这反应是不满意?”赵澈把沈婉容撇嘴嫌弃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嗯。”沈婉容点点头,女子出嫁本就是大事,她对婚服苛责一些也说得过去,若是赵澈敢劝她什么,那就让他滚出去。
“婚服之事郡主上心些也是理所因当。”赵澈倒是出乎意料地表示理解,甚至还好心地替沈婉容出谋划策起来,“不过婚期将近,还是需抓紧些。我府上有几名江南的绣娘绣法尚可,若是郡主不嫌弃,在下就揽了这瓷器活。虽说是皇宫尚衣女官更适合郡主身份,但私以为就是女官所制也难入郡主眼。”
不得不承认,赵澈说的完全在沈婉容心坎上,那些女官用料畏畏缩缩,一看就是怕在这事上得罪皇后,既是对她不上心,做出来的婚服又怎么会入她眼呢。
“那就麻烦侯爷了。”沈婉容毫不客气。
古往今来,怕是除开她之外再也找不到哪个连婚服都要夫家绣制的郡主了吧。
“侯爷要不要陪我转转看,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过呢。”看在婚服的面子上,沈婉容主动邀请赵澈。
赵澈点头,“在下之荣幸。”
说着披上那件才放下的狐裘大衣站到沈婉容身侧和她一道走了出去。
时刻注视着他们俩的立秋和裴飞鸾躲在柱子后面惊讶:“他们怎么出来了啊?”
“你叫什么?轻点!”裴飞鸾一把捂住立秋的嘴,“走走走,跟上去。”
拉着立秋后领就偷偷摸摸尾随起两人的主子了。
“你的伤还没好吗?”
沈婉容注意到好几次了,赵澈总是时不时地咳嗽,看在自己的良知还没有泯灭的份上,沈婉容决定关心他一下,毕竟她也不想这么快守寡。
“什么?”赵澈反问了句,他的伤本来就是胡说八道来推脱事情的,要不怎么能一回来就去面圣呢,只是这些日子为了助长那些流言为难二皇子宋承宇,他添了把火。
这么被沈婉容一提,他还真没反应过来。
“我没受伤,前日和妙音他们去滑冰了,受了些风寒。”赵澈解释。
“那那些传言你回京途中遇刺重伤的,是你做的?”沈婉容很聪明,很快就联想到这些,“看来你对二皇子是真狠啊,我听说宋承宇这几日可不好过。”
“郡主抬举了。”赵澈也客套。
也许是知道赵澈没什么事,善良的永安郡主心情好了不少。
好心情是会影响人的,看着沈婉容哼着小调从回廊的石阶上雀跃跳下,赵澈都不自觉地眉眼染了些笑意。
沈婉容走得快了些,一回头就看见赵澈在自己身后含笑盯着自己。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那一刻沈婉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望着赵澈。早就知道赵澈生得好,只是从前他笑的总像是附在脸上的一层皮,虚假又冰冷,毫无人情可言。如今他浅笑着,嘴角微微勾起,瞳孔里有明亮的光,明明是寒冬,却叫人无端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赵澈不似寻常男子一般剑眉星目,更有几分女子的含情脉脉,沈婉容被这眼神盯得害羞,慌忙间挪开视线。
“郡主。”赵澈轻声唤她。
“什么?”沈婉容现在只感觉脸上热气翻涌,哪有心思去听赵澈说的话啊。
赵澈似无奈,微微皱眉,向沈婉容走去,突然逼近的距离让沈婉容愈发不自在,慌张向后躲去。
又没注意到脚下放着的盆栽,险些绊倒在地,若不是赵澈及时拉住她,她定是无颜苟活于世了。
沈婉容一脸悲愤,紧闭双眼,根本不想去看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赵澈放开怀里的人,待沈婉容站定之后,蹲下身去伸手替她拾起掉落的孔雀银步摇。
沈婉容小心睁开眼,本想赶紧接过步摇赶紧送客,没成想,赵澈握着步摇细长那段未曾放手。
“郡主,”赵澈沉声道:“下雪了。”
要死了!不要用声音诱惑我!沈婉容继续悲愤,加大手劲,夺过了那只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