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的,二人依偎着坐在床头,谁也不说话。
屋外的红梅上落了点点雪白,有些枝丫被雪压弯了腰,梅迎寒而生,尽显一片盎然之意。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内点上了昏暗的蜡烛,微弱的灯光打在陈可可的侧脸,叫人卡不清她的神情。
她还在消化陈真是王爷的事实,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情况如此,她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阿……阿真,”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以往的称呼自在一些,“玉竹她们,在哪里了?我想,去看看她们。”
林承煜听出了她的犹豫,自嘲的同时又有些欣慰,她还是唤他阿真了。
林承煜揽着她的手紧了紧,怕她想起玉竹她们难过,无形地给予她安慰。
“你昏迷了十来天,我便自作主张,寻了一处清净地,将她们葬下了。”
“你若是想去看望她们,先休息好了,我便带你去。”
“好。”
夜深了,林承煜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生怕她不见了。
她这几日睡得多了,此刻反倒没了睡意。倒是他,才趴了没有多久,就迷糊地睡着了。
陈可可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庞,他应是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眼底的乌青叫人心疼。
“殿下这些日子,都守在姑娘身旁,寸步不离,觉都睡不好呢!”
方才吃饭的时候,小丫头思九不小心说漏了嘴,还被他呵斥了。
被他呵斥的思九也不当回事,背着他吐吐舌头,随后安安静静地不说话了。
刚刚进来点香的时候,还小声吐槽了一句,“殿下见姑娘醒了,可算是能睡上好觉了。”
她有些好笑地捏捏他的脸,当上王爷之后,还有王爷的架子了,都能吼人了。
突然想到什么,她嘴角的微笑一滞,随即收回放在他脸上的手,有些迷茫地看着房梁上的装饰。
他是这个国家的王爷,而她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孤女,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世界,他们怕是不能在一起的吧。
就算他们最后能在一起,她也只能做他的妾,而非正统的妻。
她不愿意,对于她来说,爱情,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怎能接受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那日烟花下的心动,终究还是冲动了,没有考虑到两个人的未来。
她是一定要回家的,经历的这一场磨难,让她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可怕,更加坚定了要回家的想法。
她在这里活不下来,也不愿在这里活着。
她突然有些悲哀,为他们两人不合时宜的相遇悲哀。
林承煜正熟睡着趴在她的身边,全然不知她已经做好了放弃他的想法。
她唯一挂念的,便是眼前的人。
终究是舍不得的,可再舍不得,也必须放下。
屋外寒风呼啸,吹落了一地的梅花。
本来站在门外打盹的思九,被寒风冻醒,睁眼看到一地的落红,不免有些可惜。
“唉,那么好看的梅花,怎么风一吹就没了呀?不知道今年冬日里,还能不能再开……”
几日之后,林承煜带着陈可可坐上了前往郊外的马车。
这几日陈可可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央着林承煜带她去看望玉竹她们。
林承煜拗不过她,只好叫人把她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和她出门,还吩咐林叔在马车上准备了汤婆子,生怕她着凉。
陈可可掀开马车的帘子,打量着街道上的景象。
此时还是隆冬,街上的人穿得还很厚重,嘴里呼出的白气一下就消失在空中,人们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小贩的吆喝声,各种店铺忙活的声音充斥在这条街上,即使是寒冬,也充满了生机。
京城就是不一样,要比乡下的小镇热闹很多。
她注意到来往的街道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一问才知,原来前几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北国的上元节又唤作元灯节,在这天,家家户户都要放上承载了新一年愿望的天灯。
天灯飘上夜空,飞上天宫,叫天上的神仙看了,好实现他们的愿望,保佑他们新的一年万事顺逸。
陈可可想象着那副千盏天灯齐齐飘上天空的场景,暖洋洋的灯火照在人们的身上,照亮了他们的希望。
人们和自己的家人站在一起,一同向天上的神仙许愿,阖家幸福,生活安宁。
原来这天是这么幸福啊,可惜她没有办法和杨婶她们一起过这个节日了。
但是,玉竹杨婶还有小虎子,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他们的吧,她们一定化作了最亮的星星,保护着他们。
即使以后她不在这个世界了,她们也能护着阿真一生平安喜乐。
帘子被拉下来,林承煜握住她被风吹凉的手,替她捂热。
“别看了,天冷,我们很快便到了。”
她回过头,看着眼前俊逸清朗的少年,忍住鼻尖的酸涩,冲他柔柔地笑:“好。”
马车行至郊外的一片树林外,便不能再走了。
林承煜扶着陈可可下车,二人步行走进树林。
这里清幽宁静,时不时还有几声鸟叫,充满了大自然的气息。
随从侯在马车旁,看着他们二人走进树林,在雪地上留下两排浅浅的脚印。
“这儿是哪儿?”陈可可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虽然偏僻,却叫人莫名心神宁静。
“这里是相国寺的后山,佛门清净,是个好地方。”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一片深绿色的竹林出现在二人眼前。
往竹林深处走去,两座小土包藏在那里,此时已经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被子。
土包前竖立着两块花岗石做成的墓碑,分别用上好的朱砂刻着“杨氏与其子明昭之墓”和“玉竹之墓”。
在看到墓碑的那一刻,陈可可的眼泪就已经忍不住了,她双腿发软,由着林承煜扶她过去。
在来到杨婶小虎子还有玉竹的墓前后,她直愣愣地跪在墓碑前,双手颤抖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字。
失去亲人和挚友的痛苦,在这一刻击垮了她的脊柱。
她手捂着心口,弓着身子,难过地哭着道歉:“玉竹,杨婶,小虎子,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把你们救下来,对不起……”
林承煜在她身边跪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可可,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你要知道,她们比谁都希望你活下来。”
林承煜双眼发红,语气有些哽咽。
他心上的难过不比她少,可是他不能跟她一样,痛快的哭出来。毕竟她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他了。
“阿真,以后世上没有人再像他们一样对我好了,我再也不能和他们说话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场火里活下来了,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独活,为什么,为什么!”
她懊恼地用手捶打地面,雪花被带起来,落在她白色的衣服上,像点缀的红梅。
地上的积雪不是很多,她的手碰到了地上的石头,石头划破了她的肌肤,渗出鲜血。
林承煜见状赶紧拦住她,将失控的她抱在怀里,握住她受伤的手,不停安慰道:“可可,她们最想看到的,便是你能好好地活着!你如今这样自暴自弃,便是弃她们的希望于不顾。”
陈可可突然响起那日玉竹说的话:“活下来,可可,活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在林承煜的怀里大哭起来。
一阵风吹进竹林,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好似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安慰她。
她从林承煜怀里抬起头,看着轻轻摇晃的竹林,仿佛看到了杨婶她们站在那里,冲她温柔的笑。
林承煜也感觉到了这阵温暖的风,跟着她看向那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竟然看到玉竹和杨婶抱着小虎子,站在那里对他们笑。
陈可可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也回以一个微笑。
今天过后,她要好好地活着,带着她们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