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袁崇焕“恃坚城,凭大炮”的防守策略之下,守城将士以大炮、火铳、强弩、檑木等守城器械,如暴雨般倾盆而下。
然直至入夜退兵,除了大量的披甲奴和农奴兵尸体填满了城外的壕沟之外,蛮兽般嗷嗷直叫的建奴军队,便再没有取得任何有效的进展。
而守城的宁远将士除了大量守城器械的损耗之外,兵员的折损与以往的任何一场明金大战相比,近乎些微。
望着潮水般褪去的建奴军队,四城守军无不欢声雷动,虽然浑身疲乏,但是士气大振,对于接下来的大战,充满了可以预见的希望。
袁崇焕与兵同乐的同时,内心却充满了苦涩。
黄重真手握第一枚由大明国营火器作坊反过来仿制西洋的红夷炮弹,笑得很是无奈——这就是一枚劣质的高仿品,外观相似,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周吉的心思确实极为敏锐,也对黄重真足够熟悉,便凑上去低声问道:“你为何不太高兴?是怎么了吗?”
黄重真瞅瞅自以为立下了大功的炮组,反问他道:“你觉得彭簪罗立他们的开炮技术,真的很好么?”
周吉摊摊手道:“这我咋知道?我又不会开炮。”
黄重真将单手握着的假冒伪劣炮弹丢进箩筐里,边走边道:“没关系,明天我便可以上手大炮了,到时候你就近距离地好好观摩学习就行了。”
周吉追上去激动而又担忧地问道:“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明日之战将会比今日惨烈十倍,意气风发的炮组也将迎来巨大伤亡。”
“为什么?我们今天不是打得很好么?明天还这样打不就行了!”
黄重真轻轻一叹,回过身搂住他的脑袋附耳说道:“实话告诉你吧,箩筐里的那些炮弹都是劣质的,合格率太低了,一个操作不好,炸膛都不带唬人的。”
“不会吧?大帅被红夷坑了?”周吉惊呼。
“不是的,红夷的炮弹都很精致,但是数量太少了,那些混蛋炮手又不知道省着点儿用,尽往最没用也是最密集的农奴军阵里倾泻了,因此才一天就打完了,剩下来的这些和满仓库的那些,都是我们自己的火器作坊仿制的。”
“我泱泱华夏……”周吉怒吼。
“记得明天第一时间把大帅分配给炮组自保的大铁盾抢过来。”
“我堂堂中华……”周吉悲呼。
“除了一个近身辅兵之外,我还需要几个战场观察手,你觉得谁最合适?”
“若说洞悉战场局势的能力,莫过于三条老狗了,因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如何在战场之上苟活下来,尤其是老王狗。
他在辽阳城下装死时,不小心被剁下了一根手指头,平日里就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但是估算起敌人的骑兵距离我们还有多少米来,却精确得跟条狗似的。
就算是眼睛没看见,只凭眼睛听,也能精确地辨别出敌骑的方位和距离。这一点已在与你的初次会面时,得到了证实。”
“好兄弟不打不相识,那就把队里的几个小破盾都交给这几个老兄弟吧。”
“那五个新兵蛋子呢?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吧?”
“那几根小油条猴精猴精的,你吩咐他们,抢铁盾的活儿就交给他们了。”
“刀疤阿挺呢?”
“他就不需要我们这些战场小白管了,他可是真正的特战精英。”
“好的。我也不太喜欢跟他说话,他的眼里似乎就只有你。”
二人自说自话地攀谈着,就要往城下走去。
但周吉的咋咋呼呼早就惊动了乐得哈哈怒笑的祖大寿,怒吼道:“站住!你们两个想到哪里去?”
亲来巡视的袁崇焕也凑上来道:“重真啊,某看你今天好像没出什么力啊!兄弟们都很累了!那么修补城防补充器械的重任,就交给你啦!”
“诺!标下荣幸之至!”
黄重真“啪”的一个立正,猛然行了一个标准的现代军礼,庄重而又有力。
袁祖二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忍耐不住,要籍机行刺呢。
待看清楚他的行为,虽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回了一礼,倒也挺人模狗样的。
黄重真“老咔咔”地纠正了一下二人的小误差,便屁颠屁颠跑去执行任务了,周吉自然而然地率队跟了上去。
“把这家伙给老子看住了!”袁崇焕意味深长地注视了稍顷他的背影,看了祖大寿一眼就走下城头,在一众亲兵地簇拥之下,回宁远府衙去了。
一入府衙关进自己的书房之内,他那儒雅自信的笑容就垮了下来,瘫坐在太师椅上,怔怔自语道:“想不到第一天的战事就这般激烈,西洋炮弹也这么不经打。
某已使尽了浑身解数,奴酋也已熟悉了我军战术。明日之战必定与今日大不相同,建奴的神射手与白甲兵必定要发威了……某与某军,该当如何呀?”
持续了一天的喊杀之声,终于暂时停歇了下来。
一夜无话,宁远将士警惕防备的建奴夜袭,并未发生。
清冷的夜,难得的清净。
然而二十六日天尚未亮,建奴就踏着朦胧的启明星光,再次向宁远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战况也确如袁崇焕与黄重真所预料的那样,今日之战与昨日相比,大相庭径。
奴酋一改昨日密集攻城的战术,而是命令麾下以最基本的小队为单位,或三五人便可成群。
如此一来,建奴便仗着强大的单体作战和小队协作能力,对于宁远的攻势以及守城将士的威胁,并未稍减,却极大削弱了城头守军对其的反击力度。
想象当中的猛烈炮击,过了许久都未曾出现。
攻城的建奴还以为这是守军的诱敌示弱之计,刚开始还提着分小心,一直等到大量的披甲奴和农奴兵都摸到了城墙跟脚,也迟迟未见其开炮。
奴酋虽然不明所以,却敏锐地觉察到其中必有缘由,于是果断下令全军猛攻。
眼见越来越多的披甲奴已在敏捷地攀登城墙,祖大寿心急如焚,催促炮组开炮的亲兵一波又一波地派遣而出,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却迟迟未见炮响。
“轰!”一声震天闷响,城池都为之抖了一抖。
祖大寿大喜望去,只见其中一尊红夷大炮口吐白烟,看上去极为艰难地吐出了一枚黑疙瘩,那中气不足的样子虽与昨日的意气风发大不相同,却仍令他喜不自胜,忍不住大吼着为炮组加油喝彩。
“嗖!”一支劲箭袭来,祖大寿惊觉有异,于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撇了撇脑袋,这支必杀的箭矢几乎擦着他那粗糙的脸颊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祖大寿大惊,知道被扮作寻常披甲奴,专事射杀己方将领的建奴神射手给盯上了,慌忙在亲兵的护卫之下,矮着身子更换指挥的位置。
那声炮响,将略显焦灼的守军士气往上提了一提,便再次沉寂了下去。
等到再次听闻之时,却是一声令人心颤的极大闷响,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也紧接着弥漫开来。
哪怕是不懂大炮的普通士兵都知道出了问题,忙乱之间扭头看去,只见其中一尊大炮的周边正缭绕着浓郁的白烟。
操纵它的炮组成员,不是直挺挺地躺在了城墙之上,便是满脸惊恐地跌坐在地,任由附近的友军大吼大叫都没有反应,仿佛直接就给震成了傻子。
“炸膛了!”
所有将士的心中,不管看见的还是没看见的,无不升起了这股可怕的念头,士气瞬间大跌,慌乱的情绪也开始弥漫开来。
没有了红夷大炮的威慑和远程打击,火铳和强弩的威力便也大打了折扣,滚石檑木金汁更只是寻常的守城手段,无法对建奴造成太大的心理震慑。
此消彼长,建奴的士气瞬间大涨,喊杀震天。
嗖嗖嗖……
建奴的射手再无顾忌,箭雨如蝗一般飞上城墙,瞬间就对短暂发愣的守城将士造成极大伤害,就连稍微靠后的炮兵都受到了极大的波及。
那组好不容易开响了大炮的炮兵,甚至连主炮手和辅兵在内,都被无情射杀。
“稳住!都他娘地稳住!反击!都给老子反击!”
祖大寿拔出战刀,怒吼着为麾下的儿郎们打气。
嗖!
一支狼牙劲箭骤然而至,竟将他的头盔都给射落了。
祖大寿的亲兵大惊,连忙按着他的硕大脑袋,想要将自家主将保护起来。
祖大寿却一把将之推开,挥舞着的战刀刚巧磕飞了第二支狼牙劲箭,继续怒吼着指挥作战,状若疯魔,低沉的士气这才有所回升。
然而建奴的进攻却更加猛烈了,已经有好多处城墙都被披甲奴给突破了,城墙上完美的防守体系正在被逐渐打破。
想要稳住岌岌可危的局势,非红夷大炮继续发威不可。
“该我们上场了!”随着黄重真的一声怒吼,周吉立刻带着队里的五个新丁冲了上去,将散落在地的数块大铁盾抢在了手中。
黄重真本人更是徒手打开了红夷大炮尾部的尾钮,快速清理了一下快要被劣质炮弹堵住了的炮膛,就将一颗事先挑选好的炮弹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