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真这会儿说得比在袁崇焕那里详细多了,老铁匠听得也很仔细。
听完之后,就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地怒骂了:“你这小家伙不但没礼貌,还看不起人,却又偏偏走了狗屎运。
实话告诉你吧,这家铁匠铺本就是为了锻造舟船上的轮滑等部件而建立的。毕竟宁远临海,又有屯粮海岛觉华岛,若无海洋舟师,又怎能互相支撑呢?
只是建奴这次来得实在有点儿急,城内兵刃严重不足,大帅便只好将此处临时征为锻兵修刃的地方了。”
黄重真闻言大喜过望,道:“哪里是小子运气好,分明是大帅有先见之明啊!”
“真是个马屁精!”
老铁匠之前虽然被好一阵顶撞和轻视,却似乎很喜欢重真这种有话就说的脾气,笑骂一声,便骤然振臂吆喝道:“伙计们,将我们吃饭的家伙都亮出来吧。”
“好嘞!”众铁匠大声应和,便从角落里推出了一个又一个,令重真欣喜无比的专用锻造炉,用铁钳从原先的打铁炉里夹出火种,便燃起了熊熊的锻造之火。
黄重真清澈的眼中映着浓烈的火苗,熟悉了一下锻造炉的操纵要点,便从铁匠学徒那里要过最好的精铁,带着大伙儿投入了锻造炮架部件的大计当中。
只见他一边亲自负责齿轮的锻造,一边指挥大小铁匠根据事先就已绘制好的图纸,锻造横轴竖线这些连接部件。
在老铁匠严谨的支持与带领之下,大小铁匠们充分发挥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和敬业精神,锻造出来的部件,每一样都极为精准地符合了黄重真的严格要求。
数个时辰后,所有需要组成炮架的部件便已锻造完成。
看着一堆散落在各处的黑乎乎的零部件,铁匠们面面相觑,实在无法将之,与那个蹲在地上捣鼓的家伙的口述之物,联系在一起。
黄重真趁着最后锻造完成的滑轮组尚在冷却之时,便抓紧时间开始组装横轴竖线,也就是炮架的最基本支撑。
待所有的部件堪堪冷却,他便又迫不及待地组装起来。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都必须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认真仔细地对待。
所有零部件都堪称完美,如此精细的锻造之术,就连挑剔如22世纪的穿越者,都不得不给华夏先人的大匠精神点一个赞。
因此,组装起来很是容易,咔咔几下就完成了。
望着蹲在地上犹如老虎硕大臀部的炮架,铁匠铺内除了黄重真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那些在边上默默瞧着的祖家家丁,也都看得目瞪口呆,清醒过来之后,便立刻有人飞奔着去向他们的家主汇报。
祖大寿刚刚不满地将黄重真的调查宗卷拿给袁崇焕,又在其的目送之中,不情不愿地走出书房,关上房门。
本想着躲在墙根偷听的,又听袁崇焕在里面轻轻地咳嗽起来,便只好噘着嘴来到院中散步。
散着散着就不知不觉来到了道府门口,看见有个家丁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窥视,差点没被袁崇焕的亲兵当作建奴的细作抓起来,便揽过来好一顿臭骂。
这家丁也是的,竟硬是等到家主将脾气发完了,才讨好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祖大寿立刻大怒,狠狠一个大嘴巴子刮在他脸上,怒道:“如此大事,为何不早说。”
说着,就往刚才出来的地方大踏步地离去了,只留下本想讨点儿功劳的家丁在寒风中凌乱,又在袁氏亲兵的催促声中,讪讪地回铁匠铺去了。
而此时的铁匠铺内,亲眼看见黄重真一番操纵,竟将一根粗壮的木棍当作炮膛,上下左右随意而又神奇地挪移了数遍,便热情高涨地开始锻造第二个炮架。
袁崇焕经过了一番严密的思索,终于彻底排除了黄重真的怀疑,正打算在他的宗卷上写上“清白”二字,用以存档。
可就在“清”字刚刚完成,正要落笔第二个字的时候,祖大寿门都没敲的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去,他那雄壮的身躯后边,还跟着几名满脸焦急的袁氏亲兵。
袁崇焕抬头看到这一幕,当即就将手中的墨笔甩了过去,怒道:“你作甚?想造反么?”
毫间的墨汁溅了祖大寿一脸,他却浑不在意,随意地一抹糙脸,就上前拉住袁崇焕的手腕往外扯,边走边道:“兹事体大,咱边走边说!”
儒雅的袁崇焕被这糙将抓得有点儿手疼,便愤怒地吼道:“你先放开老子!”
“哦……哦哦!大帅恕罪!大帅恕罪!”
祖大寿这才惊觉失态,忙放开铁钳一般的爪子,并闪身十分狗腿地将高大健硕的身躯,弯在儒雅的袁崇焕身后,道:“大帅,不得了啊!重真那小子真的锻造出炮架来了!第一件成品已经出来了,正在铁匠铺里等待您的检阅呢!”
袁崇焕豁然转身看向他,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某愿立军令……”
“立你个头!快带老子去看看!”
“得嘞!大帅这边请!”祖大寿立刻叫来亲兵在前方带路,自己则跟班一般抓起他的大披风盖在其肩上,便略弯着粗腰,屁颠屁颠地跟在了身后。
袁崇焕的贴身亲兵很自然地将其簇拥了起来,守在道府之内并且负责书房的一个亲兵见了,学着祖大寿的样儿轻道一声“得嘞”,便走进去收拾起来。
他看到桌案上的宗卷里只写了一个“清”字,有心将第二个字给补上去,但就算找到了墨笔也不会写,便只好吹干其上的墨渍,卷起来放在了后边的架子上。
有了第二次的经验,第二次的锻造就显得娴熟也快了许多,当袁祖二人急匆匆赶来时,已完成了一半。
打开门掀开厚厚的门帘,看到一大群辽东汉子正精赤着挥汗如雨的身上,唱着歌谣热情似火地埋头工作着,便连有洁癖的袁崇焕,都想褪下上衣加入进去。
他们唱的,竟赫然便是无比热血的《无向辽东浪死歌,声音低沉而又沙哑,浑厚而富有力量:“长白山前少年郎,纯着红罗锦背档……”
“无向辽东浪死歌?但又将‘知世郎’改成了‘少年郎’?有意思……”袁崇焕抬手阻止了立刻就想冲进去的祖大寿,选择了站在门口默默观看。
里面是火外边是冰,倒让他二人对于冰火两重天,又有了新的体验与领悟。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祖大寿实在是见不得袁崇焕鼻涕横流还要逞强说不冷的怂样——辽东的汉子都是风雪锻造出来的,这点儿冷算什么?
没看见老子只穿着一套军装和一件内衣么?
于是,便瑟瑟发抖地恳求道:“大帅,外边实在有些儿冷,咱先进去再说吧!”
就在这时,二人听到重真怒吼了一声“成了”,铁匠铺内顿时欢呼一片。
袁崇焕这才轻咳一声,唬着脸走了进去。
他来到黄重真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散落在地的破零部件,嘴角一抽满面寒霜道:“某要的炮车在哪里?不要跟某说就是这些黑乎乎的破烂玩意儿!”
黄重真咧开嘴解释道:“大帅可别小看了它们,组装在一起之后,便是一架合用的炮车了。”
他说着便打了个响指,立刻便有小学徒将角落里的第一个炮架推了出来。
祖大寿见了立刻上前,蹲下来摩挲着两个大铁轱辘,嚷道:“哇!好家伙!当真是好家伙啊!”
“这便是炮车?”袁崇焕却是一愣,伸手做了一个往前推的动作,沉声道,“炮车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么?”
黄重真咧嘴笑道:“大帅说得那是手推车,可算不上炮车哦。眼见为实,大帅,让就我们到城墙上去,由标下亲自为您演示一番吧。”
“行。”袁崇焕点点头,便一甩披风,率先向铺外走去。
祖大寿满怀期望地看了黄重真一眼,便吩咐亲兵将地上的零部件全部带上。
黄重真朝他点点头,擦干了汗水穿上军服,一手抓着一个大铁轱辘,还不忘将那柄打好了剑鞘的大铁剑背在背上,便与周吉一起前往所镇守的城墙。
老铁匠等人得了军令,则打开通风口和窗户,在铁匠铺内忙稍事休憩。
一旦得到参与铸造的两尊炮架合用的消息,便立刻就会再次燃旺锻造之火。
城墙上寒风刺骨,很冷很冷。
但袁崇焕和祖大寿等人的心,却一片火热。
他们看到那些散乱的零部件在黄重真的拼装之下,很快就组装完成了,并且还与周吉请了几个亲兵帮忙,将笨重的炮膛也镶嵌了进去。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炮膛与炮架严丝合缝,就像老虎强壮的身躯终于有了硕大的臀部,再不分彼此。
黄重真亲手摇动起了铁手柄,小齿轮立刻带动了中齿轮,中齿轮再带动大齿轮,吨位十足的炮膛竟也跟着缓缓地逐渐朝上,反之则缓缓回落。
摇动的过程当然并不十分轻松,非强壮的汉子不可,但与十来个大汉的推拉拖拽相比,已不知道节省了多少力气。
最重要的是,如此笨重的炮膛加上敦实的炮架,竟真的只需要黄重真和周吉两个人推动,便可由两个大铁轱辘带动着迅速进行挪移,更换炮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