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黄台吉不希望以这个黑脸少年为核心的这行明使,将任何有关于大金国的情报带回去,以供袁崇焕研究,让关宁军这根硬骨头,变得更加不好啃。
然而问题来了,便是以铁血手腕将松散的女真部落捏在一起的奴酋,都无法完完全全地做到一言九鼎,令出必行,何况他黄台吉还不是后金大汗。
即便是了,在收拢权利的道路上,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于是,当黄台吉断然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终于逮到反驳机会的阿敏,立刻便跳出来反对道:“为啥不行?明使远道而来,要见识一下我大金治下的繁华都城,有何不可?莫非是碍着谁了?”
帮腔阿敏的人虽然很少,但即便是那些早已明里暗里表示支持黄台吉的女真贵族们,也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
毕竟,先主奴酋这许多年来带着大伙儿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在明国面前争一口气儿么?如今机会来了,不好好显摆一番大金的繁华与鼎盛军容,更待何时?
见出言支持自己的人,竟比帮腔阿敏的还要稀稀拉拉,黄台吉无奈地望向阿善。
后者立刻便道:“阿敏言之有理,且明使的这个要求也并不过分,便成全了他们吧。不过,身为他国来使,该有的自觉还是要有的。”
黄重真对望过来的阿善拱拱手道:“这个自然,二爷请放心,不该去的地方,我等一定不会去,多谢二爷和阿敏贝勒。既如此,我等这便先行离去,但有差遣,二爷使人来吩咐一声便是。”
“好。”代善点点头,略一沉吟,便又道,“父汗将于三日之后出殡,明使若是有心祭拜,便请一同来送父汗的最后一程吧。”
黄重真堪堪作势欲要转身,闻言骤然停住,愕然说道:“这便将要入土了?怎可如此?”
此言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女真族人立刻瞪圆了眼睛怒骂出声,更有兵甲铿锵作响,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要上前来拿人。
范文程惊愣之余,心中幸灾乐祸,面上却气愤填膺,骂得极为起劲,唾沫星子飞了一地。
便连周吉袁七等人,也都吃惊得看着这个总是语出惊人的小伙伴你这个惹祸精,眼看着第一关就要闯关成功了,咋又还主动惹祸上身捏?。
黄重真却理所当然地摊着手道:“诸位爷先别急着骂我,我且问你们,由谁来支持这场入土仪式?
听不懂?我的意思是,贵主一代枭雄,殡葬的规格必定是极高的,所将用到的人力物力财力,必定都是极多的。
那么,由谁来统一调配,发号施令呢?是二爷八爷还是十四爷?或者阿敏贝勒?或者多铎阿济格贝勒?又或者,是这位犹自酣睡的酒中极品,三贝勒五爷?”
“来……我来……再喝……”莽古泰骤然发声,倒把众人吓了一大跳,旋又见他只是嘟囔了一声便复开始打鼾,这才稍感心安。
不过经他这么一闹,众人哭笑不得之余,便都平静下来,先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交换意见,看到没人敢于出头,便又都低头故作沉思起来。
刚开始尚有几个老油条胆敢交头接耳,很快便在这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氛中,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
更没有一个贝勒敢自告奋勇,站出来说:“那便由本王来给父汗发丧吧。”
哪怕是筹谋多年,自诩在这场汗位争夺战中胜算最大的黄台吉。
一时之间,大政殿内,静至落针可闻。
周吉吴三桂等人,无声地相互望了望,再看向黄重真的目光,已变得犹如黄河泛滥……呸呸,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便连袁七祖宽这些家丁性质的私兵,也都打心眼里对他敬佩不已。
许久,黄重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又弱弱地出声说道:“其实,在我大明有句流传已久的古话,便是长兄如父。
多半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论长子平时多么无能多么不管事,多么无赖儿,也会毅然地站出来,担负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而不论兄弟姐妹们平时多么爱争执,也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无条件地支持长兄,一切的一切,待先辈入土再说。
当然,也不排除那些全然不顾尸骨未寒,逮着机会便非要争个你长我短的家伙。
虽然他们都知道,长短其实都是从小便生好的,争或不争并没有什么用,顶多就是助长一下嚣张的气焰罢了,可有些无聊之人就是喜欢这些无谓之争。
皇家就不一样了,对于最是无情的这个帝王之家,我们华夏的先人们研究出了一句很是无礼,却又非常富有哲理的话,专门供之使用。
这句话便叫作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这典故最先出自春秋时期,不知各位有否听过?
什么?没听过?也听不懂?就是先皇的丧事必须由他的继承者来全权发号施令,其他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否则便是乱了人伦朝纲,不成体统。
这下总该明白了吧?尔等生在帝王家,不用为油盐酱醋发愁,也不用为五斗米折腰,却注定要少一些寻常人家的人伦亲情。
二爷,五爷,八爷,十四爷,还有阿敏贝勒,请恕在下多嘴之罪,这便走了,尔自珍重。”
黄重真说着便拱着手一个一个地招呼了过去,就像是在提醒一般。
然后转身便走,没有一点儿的留恋,很快便将殿外后者的同伴,也都带到了大政殿前短短的阶梯之下。
回头望望颇为雄伟的大政殿,黄重真龇着牙缩了缩脖子,便与伙伴们取回摆在地上的各自兵器,然后率队快步离开了这个即将变作旋涡中心的是非之地。
队伍因此而变得散乱了一些,黄重真也无暇他顾,只求快步离开,免得卷入其中。
唯独二狗亦步亦趋,紧随其后,只将一个硕大的狗屁屁,展现给面面相觑的皇家侍卫们。
而他这一走,经他提醒的女真各方势力,顷刻之间便像是鸟兽一般散去,去为那个所谓的发丧资格,去做最后的准备了,或冲刺,或放手一搏。
阿善派人追上来要带他们去临时准备的驿馆,却被黄重真拒绝了。
说:“老子还是比较喜欢那个幽静的太平别院,随行物资也都在那边,搬来搬去的太过麻烦,就是柴火十分短缺,若再不送些过来,便连横梁都要被拆了。”
那八旗侍卫被黄重真唬得一愣一愣的,忙快步去跟阿善汇报了。
吴三桂小跑着追上龙行虎步的黄重真,端着一张颇为妩媚的讨好笑脸,道:“停尸不顾束甲相攻,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在后金用用也就罢了,我大明忌讳甚多,待回去了可不能乱说啊。”
黄重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知道,我又不傻。”
吴三桂歪着脑袋瞅瞅他那虎头虎脑的样子,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便继续追着说道:“你那太极拳法朕不错,能不能教教我?”
黄重真笑道:“我每天都在教啊,兄弟们也都在认真地学,虽然因为时间的原因不至于太精,却多少都会一些,只是你吴大公子看不上眼,没有加入我们的行列而已。”
“这便加入,这便加入。”吴三桂陪着笑脸道。
二人一边走一边随意地斗着嘴,祖大乐等人跟在身后乐呵呵地看着,虽然黄重真的话中隐隐带着些挖苦,却没有一点儿的异议。
因为经此一役,这个比他们还要年少几分的少年,已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
便连吴三桂这个一向高傲的少年,以及袁七祖宽等袁氏祖氏吴氏的心腹家丁,也都开始对他心悦诚服起来。
不知不觉间,这个脸黑黑的大头兵,在关宁军中的地位和作用,已越发地受到重视起来,尽管他还仅仅只是守备,一个多如春笋的武将职位。
可春笋的成长速度,往往也是万物之中最快的,其作用也不容忽视。
众人正快步行进着,想着待回到别院之后看清楚局势,再行下一步打算,却忽听身后有人呼唤,还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子声音。
男人大抵便是如此吧,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若是个男声或者破锣般的嗓音,便连理理的功夫都没有。
可一个很好听的女子声音追在身后,频频地呼唤而来,便连再铁石心肠的猥琐男子,都会忍不住回头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顺便一睹芳容,更何况是一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呢。
不过,陌上少年也是有所矜持的,尤其是在敌对国的占领区之内,容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错。
于是,众人虽然随着黄重真停了下脚步,却都没有转身,而是静静地候在原地。
稍顷,一阵淡淡的香风袭来,紧接着一袭浅绿色的衣衫衬着一个黄莺般的少女映入眼帘,令人眼前一亮,神清气爽。
说实在,能在本属于自家领土的异国之地,看到传统的故国衣衫,本身就是一种非常难得的享受与体验,尤其是对于一群母猪都海没有上过一头的军中少年而言。
我来自辽东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