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福陵,满寨子的人,竟无丝毫声响,唯独秋风萧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黄重真相信,只要这个天生便极富人格魅力的少年,于此时此刻,在八王台上振臂一呼。
那边不管黄台吉事先的布置有多么完美,冲冠一怒之下,还是会有着不少的女真贵族,愿意站在他的那一边。
然而,许久之后,他却低下了高昂地头颅,而且又深深地低垂下去,哪怕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欣长的身子在轻轻颤动。
可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这个高傲的少年,迫于对他极为不利的时局,以及庞大的压力,最终,选择了臣服,或者说就范。
见状,阿济格与多铎哀鸣一声。阿善明显松了口气,黄台吉却非常隐晦地勾了勾嘴角。
未曾听到他吩咐,甚至不见他有丝毫动作,便有一队白甲侍卫从八王台的后方走了出来,往大妃之处径自行去。
多尔衮瞥了一眼便已发觉,这些白甲都是父汗生前的贴身侍卫,在这场汗位争夺战中一直保持着中立的姿态,却不想不知何时起,已被黄台吉收入毂中。
深深地瞥了一眼这个心机深沉却又不动声色的老八哥,多尔衮却与他那悲呼不已的两兄弟不同,只木桩一般静静地立着,却已将仇恨,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如众星拱月般的大妃,也被阿善的嘶吼吓了一跳,却很快便平静下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旁观着八王台上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天生丽质吧,又或者是多年身居上位的颐养,令孝衣都掩不住这个女人的雍容华贵,身后一群女真贵妇的簇拥,更是将她衬托得如同女王一般。
她并不相信在这个汗国之中,有人能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除非她自己愿意,就如与阿善之间那样,你情我愿,水到渠成。
在那代表着大金汗国权利象征的八王台上,三个是她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另一个则是她的……
因此,哪怕是一队高大孔武的白甲侍卫蓦然现身,步伐铿锵地朝她走去,也未曾见她有丝毫慌乱。
直到……那些本属于她那夫君大汗的白甲侍卫,抽刀便将想要护主的家奴当场格杀。
鲜血当着大妃娇嫩惊慌的面容喷溅,但这些白甲侍卫的控刀能力却极强,竟半滴都没有溅到她。
只不过,还刀入鞘之后的刹那,便已毫无情面地将她反手锁拿,容不得嘴唇嗫嚅的她,半丝反抗。
后边的白甲侍卫,也干脆利落地锁拿住了在其身后瑟瑟发颤的德因泽。
德因泽早已恐惧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妃白皙的脸却蓦然变得通红,努力压制着芳心深处的恐惧与怒火,朝台上吼道:“黄台吉,你要做什么?”
“对不起,额娘,父汗遗诏,儿不得不遵从。”黄台吉满眼的无奈,满脸的悲戚。
“你才刚刚承袭汗位啊!便要行如此禽兽不如之事么?本宫可是你名义上的额娘啊!”大妃终究无法遏制自己怒火,盛怒冲破了所有的恐惧,大声怒喝。
“额娘确是误会儿了,这确是父汗遗诏,儿也是不久之前才刚刚得知。额娘若是不信,自去与父汗相见,当面询问,便知真伪。”
黄台吉说着,似乎是怕迟则生变,终于朝那些面无表情的白甲侍卫,使了一个隐晦的眼色。
便见白甲侍卫在众多女真贵族的骇然之中,赫然捉住大妃与庶妃德因泽,决然地朝着尚留着一个缺口的陵寝走去。
众多的贵族也是这才惊觉,原来之所以不将这个缺口封住,竟是这般用途。
与此同时,又有几个白甲侍卫从八王后方走出,中间护着一个女人。
众人看去,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阿济根呢。
然而这女人,倒是大妃的愤怒刚烈,以及德因泽的恐惧瘫软,完全不同,竟似十分享受地眯眼向着太阳,便连押解都不用,只是自己静静地行走着。
再看德因泽,先是恐惧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再是苦苦哀求,临到缺口之时,眼见生还无望,终于悲愤交加地尖声大喊:“黄台吉,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你与我事先说好的并非如此,黄台吉……黄台吉……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然而,随着她深入福陵,声音显得越来越微弱,便连诅咒都显得那般无力。
况且,正如黄台吉心底所轻视的那样,一个庶妃而已,在权贵遍地且极重出身的后金,显得那般人微言轻。
她所爆料的,有多少人会信,便是信了,又有多少人会在乎呢。
缺口通往福陵深处的通道似乎很小,第一队白甲侍卫压着德因泽进去后,第二队并未跟着进去,这便给大妃留出了一些时间。
她扭过身看往八王台之上垂手低头,不敢目送自己殉葬的三个儿子,心中深深一痛,却强行将悲愤压制,而是深深吸气,蓦然便厉声吼道:“多尔衮,抬起头来。”
若她叫的是黄台吉,这些已被他收服的白甲侍卫,出于效忠大汗的护主心理,或许便会横加阻拦,可她叫的是自己的儿子,试问又有何不可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毕竟这些侍卫,别看年轻,却也多半都是当父亲的人。
于是,他们相互望望,便轻轻地松开了铁钳一般的手掌,让阿飞得以将整个身子都转过去,面向高台上的八王,其中便有着她的三个儿子。
母凭子贵,三个贝勒的亲生额娘,却不得不因为一道所谓的“遗诏”而去死,这般原始而又强势的制度,令黄重真唏嘘不已。
他静静地看着,见多尔衮三兄弟郝然抬头,阿济格与多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地呼唤着“额娘”,便如找不到母亲的无依婴儿。
多尔衮压制了许久的血泪,也终于禁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两串。
秋风萧瑟,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所有人都没有作声,便连黄台吉都没有阻拦的意思,给这份天地间最珍贵的血缘关系,留下了足够的深情对视的时间。
许久,福陵中逐渐传来白甲侍卫铿锵的走动声,阿飞这才蓦然惊醒,便又大声说道:“额娘这就要去陪你们的父汗了,我儿自需振作,待见了你们的父汗,额娘自会将你们的英勇报予他知晓。”
见多尔衮三人重重地点头,她便又看向黄台吉,说道:“黄台吉,你若能答应本宫,重用本宫的三个儿子,本宫便泰然地去与大汗同穴。否则,待本宫亲自向大汗问清殉葬缘由之后,必定会回来,告之予你。”
说着,嘴角竟勾勒出一抹冷艳艳的笑容,一双灵动的美眸不断地在阿善与黄台吉之间梭巡,“否则”的意味不用说,便已清楚地传达给了二人。
如此警告,竟比那“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诅咒,还要来得令人发憷。
阿善与黄台吉的心中,也立刻便“咯噔”了一下,也是这才惊觉。
他们所联手陷害的这位,可是堂堂大妃,便连炎热的夏天,都爱穿着长袖给奴酋跳舞的大妃。
她曾因故而被赶下这个位置,却用了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又回到了这个位置上。
如此手段,若是没有后手布置着,便是自诩极善布局的黄台吉,都不敢置信。
而且,黄台吉敏锐地察觉到,台下已有着不少人在蠢蠢欲动,若是再耗下去,难保不再生事端。
届时,若是半数以上的贵族跳出来,质疑阿善手中那封所谓的“遗诏”,那么这个真伪,到底是验还是不验呢?
黄台吉不仅善谋,而且善断,当下便知当务之急,乃是这样一个人物先消失,否则便是后患无穷。
于是,立刻便点头说道:“十二弟十四弟十五弟,都是本汗的好兄弟,额娘便是不说,我也会重用的。而且,这毕竟也是父汗的意思。”
听见这个逆子竟又将奴酋的余威拿出来压迫自己,大妃冷冷一笑,听见背后响动,便用深邃的眼眸将台上的八王一一望了一遍。
然后,便扯去孝衣,一挥衣袖,愤然转身,决然地步入缺口,往奴酋的陵寝深处,毅然行去。
阿济格与多铎悲呼不已,多尔衮喉头哽咽,却只是默默看着,大概是将所有的悲痛,尽皆埋在了心的最深处。
与二人相比,阿济根的离去倒是显得那样平静,便连一个族人都没有看去。
反而,是转过头朝黄重真等大明少年所在的方位,投去了深深的一瞥,留下一道浅笑,便泰然进入福陵,去继续陪伴她陪伴了一生的大汗。
三个女人一台戏,但在同一件事情上,却因为经历与心态的不同,有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但不管怎么说,殉葬,无疑便是人类文明史上最惨烈的悲剧。
没有歌声,没有舞蹈,没有鼓响,女真贵族们也只是用集体沉默,为这三个曾经辉煌过的女人送行。
在黄重真曾经生活奋斗过的22世纪,人类的文明几乎已占据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来自辽东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