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身后的那几名麾下,自诩枪法远逊于他,默默等着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待木筏挨近射程,便立刻点燃火绳进行射击,正好将那个暴跳如雷欺负同胞的女真骑兵打成了筛子。
便连同在那张木筏之上的另一名骑兵以及战马,都未能幸免。
女真的骑兵人高马大,加上那套代表着旗人尊荣的镶红铠甲,便显得格外臃肿,因此只是全副武装的前后双骑,便已将前窄后宽的木筏挤得满满当当。
如此一来,当先那张木筏之上,便没有了武装战斗人员。
那名甚至能在鸭绿江上撑筏的汉家老汉,讷讷地摇晃着木橹,非是他不想跳河逃生,而是因为他的双脚也被牢牢地绑缚在木筏之上,非利器切割不得逃脱。
而他除了那根长长的撑筏杆子,以及木橹,狡诈的镶红旗建州女真,便连任何一件武器都没有给他。
而事实上,也容不得他拥有逃脱的时间,甚至都还没有从方才的火铳巨响,以及旗人老爷连人带马暴死的惊惧之中回神。
便已有一支箭矢呼啸而来,从他的后脑贯入,前脑贯出,将之死死的钉在木筏之上,唯见瘦弱的身子如筛糠一般剧烈而又小幅度地抖动了一阵,便再无声息。
灵动的木筏失去了人类的控制,很快便失去了所有灵性,被滔滔的辽河水冲往下游,脱离了船队,并未对其后的女真大队造成丝毫的阻碍。
紧随其后的那些木筏之上的控筏老汉,也都不见得有多少幸运。
无不在旗人老爷暴怒的鞭笞之中,更加卖力地摇动着木橹,操控着木筏更加迅速地往对岸移动。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面对此堪称残忍的情景,无数次重复过这句话的重真及其麾下,均保持默然。
紧随木筏之后的,便是建州镶红旗众多大小不一的舟船。
观其态势,显然并无对岸上的那几支火铳产生畏惧,大概深悉大明火器换弹繁琐,射速缓慢的缺点。
因此都只求快些上岸,跨上战马随便一个冲锋,便能将这几个大胆的明国侦察兵,砍得七零八落。
零星已有箭矢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度,越过江面没入岸边松软的滩涂之中,相信很快便可威胁到重真等人。
可是这个家伙,却只是慢慢地往后退着,仍旧在好整以暇地装填着弹药。
在远处的小高坡上骑马观战的吴三桂见状,心中不免升起了一抹担忧,更是忍不住出声骂道:“这个混球,怎么还不开火?不是还有一发铁砂弹么?”
然而很快,吴三桂便对重真所谓的灵活多变的战术战法,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极目远眺,隐约可见装填完弹药的重真,端起火铳便瞄了过去。
但瞄准的却不是其上有了准备,正趴在木筏之上的镶红骑士,或者屈膝蹲下来,以减少受击概率的战马,而是那些可怜而又卖力地摇着橹的老头。
“嘭!”当先的那个可怜老头,应声倒在了木筏之上。
定睛一看,他已被这一火铳轰碎脑袋,连抽搐都来不及,便已再无声息,血与脑浆溅满了木筏,却又很快便被不断冲上木筏的辽河之浪,冲刷得干干净净。
重真向来秉承言传身教的原则,他的麾下也十分擅长有样学样。
见状也都纷纷开火,虽然不像重真那样拥有一铳爆头的精准度,却也打死打伤了好几个撑筏摇橹的汉家老头。
最总要的是,受伤或者没有死透的那几个老头的惨烈悲呼,直接便震慑了其后的为建奴卖命的摇橹老头,被吓得下意识地减缓了祖传的手艺强行摇橹。
即便身后的旗人老爷死命地挥动着被盐水浸透了的鞭子,也都无济于事。
正在渡河的女真混合船队,终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也终于有箭矢落在距离重真只有三丈远的地方,这混球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丝毫都没有关宁铁骑的血勇。
惹得憋了一肚子气,却已越发靠近岸沿的建奴一阵大笑,并且呜哩哇啦地吼叫着,似乎在说“明狗休走”,真将关宁铁骑的脸都给丢光了。
吴三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非是因为重真的窜逃,而是不忍看到那些耿直的女真人,最终掉入那狡猾小子的陷阱。
毕竟吴三桂深悉其为人,深知这小子看似慌张逃跑的肚子里,还不定掩藏着多少的坏墨水呢。
虽然自从上次的会晤之后,他也一向是这么做的,并且做得还要过分,却并不妨碍他将重真所说灵活多变的战术战法,定义为了无耻行径。
“端的无耻啊!”吴三桂无声地感叹道。
事实证明,也只有无耻之人,才会对别人的无耻感同身受。
极目远眺的吴三桂,只见那些可怜的建奴先头骑兵,才堪堪牵着解开了绳索的战马上岸,才刚刚跨上战马奔跑了几步。
还未等飞奔起来,硕大有力的马蹄便因为分量实在是太重,从而深陷在了湿得透透的滩涂之中,欲拔不能,直气得用女真古语哇哇大叫。
“好湿!果然是好湿啊!”吴三桂顿时嘿嘿地大笑起来。
但作为尊荣的旗人老爷,建州女真的镶红旗骑兵无疑是十分凶悍而又勇敢的。
见事不可为,非但没有惊慌失措,还索性跃下战马,怒吼着往堪堪消失在了茂盛的青草丛中,大概是藏进了旱濑洞里的重真一行追去。
他们的背后,正有源源不断的木筏舟船泊岸,也有越来越多的骑兵登上了滩涂,强壮而又原始的女真人们,对于这样的战场显然见识得多了。
见状便很干脆地拆起了木筏或者舟船,将一片又一片的木板,铺在了泥泞的滩涂之上,眼看着就要铺出一条通往青草地上,可供战马奔驰的道路来了。
吴三桂无比紧张地握紧了双拳,手心与脊背全都是汗水,压抑着怒吼道:“还在等什么?快开火啊!”
恰于此时,被青草丛掩饰得很好的战壕里,响起了接二连三的火铳巨响。
嘭嘭嘭嘭嘭……
二三十名徒步冲锋在前的建奴骑兵,还未产生以弓箭探索前方青草丛的念头,便已接二连三地中弹,扑倒在地,流血身亡。
那身代表尊荣的镶红铠甲,并未起到丝毫阻挡铁砂弹的作用,倒是成了铺在滩涂之上最好的垫脚石。
建奴似乎对于生命的逝去并无多少敬畏,眼看着同伴惨死,也并无多少悲痛,而是冷静地继续登陆,铺地,整装,备战。
在之前的十数年中,建奴已积累了大量与明军作战的经验。
因此,仅从火铳的声响之中,便判断出了这伙明军的数量,以及位置。
于是一时之间,百名整装完毕的骑兵,便在一个特别壮硕的建奴带领之下。
仍用古老的女真语一声发喊,便已催动座下战马,顺着那条用木板铺就而成的冲锋之路,迅速且又凶猛地扑往重真所部潜藏的位置。
人马尚未至,箭矢却已齐发,以抛射的方式,没入了半人高的青草丛中。
重真同样拥有闻声辨势之能,并且早有先见之明,在这道宽敞战壕之中布置的人手确实不多。
并且,严格秉承着他那“打一枪便换一个地方”的战术思想,早已躲到了另外一边,默默地为那空了的铳管上着弹药。
待建奴的第一波箭矢堪堪地升入半空,还未因地心引力从而落地之时。
第二波火铳之声,便又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虽未能稳稳地压制已很快将速度提了起来的建奴骑兵,却也足以让当先的那些人仰马翻,又折损了二三十名。
如此一来,这伙镶红旗建奴便稍微有点儿懵,不过仍然坚信只要冲到近前,弱鸡般的明军只要是无所遁形,便会任由彪悍的八旗老爷砍瓜切菜。
因此,其势非但不减,反而更快了一些,几乎已将战马的速度催发到了极致。
第二波箭矢也已搭在了他们的弓弦之上,不过暴露了所有位置的一号战壕里的关宁少年们,已在重真的带头之下,飞快地通过辅道来到了二号战壕。
因此,当建奴箭矢落下之时,想象之中的惨叫竟然一声都没有听到,镶红旗的骑兵老爷们终于无法保持高冷的心态了,怒吼着便冲入了青草丛中。
有战马猝不及防跌入了战壕之中,于是后续的骑兵便都在那条直线上纵马一跃。
正如吴三桂所预料的那般,他们凭借精湛的骑术,轻而易举便跨过了那道战壕,却也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陶罐地雷的简易触发装置。
轰轰轰轰轰!
女真骑兵的控马之术着实出色,铺展开来之后,便都是几乎同时一跃而起的。
于是,炸响之声便也几乎同时响起。
临时制作的陶罐地雷威力很有限,因为战马在那一瞬间飞跃而起的缘故,便并未将马上的骑兵炸得血肉模糊,甚至连波及都极少。
然而,战马的四肢以及腹部却受到了极大冲击,健硕的马儿们纷纷悲鸣着从空中跌倒在青草丛中,狠狠地摔在青草地里。
马上的骑士纵然不被摔死,也跌了个七晕八素。
我来自辽东关宁